“两位好汉抱歉,此人其实是我的一个婢女,陪同我前来藏经阁览读文章,方才因为他践踏了我履鞋,被我教训了几句,竟顶撞几句,所以就吓唬她一下,有劳了。”
“公子,小的不敢当,那在下告退了。”那两人做了一个揖,便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我向他躬身:“多谢公子。”
“何必言谢,方才为何不求饶?”他见眼前这个女子刚刚居然毫不吭声并不像其他婢女那样求饶,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倒觉得这女子有些意思。
“本就是小女之过,方才公子并未做错,本就是我私入将军府有罪在先。”我低头向他说道。
“其实方才我就在屋内角落,看见你翻窗进来。本以为是什么盗贼,岂料见你只是一直看简书,便以为只是偷懒的婢女。如今你又亲自承认私闯将军府,看来还真是一个盗贼。”他笑道。
“既然公子称我为盗贼,我无话可说。”我笑笑,只为身为女子而被看到做出翻窗之如此不雅之事而懊恼。
“我只是说个诨话而已。”他走过来看着我,“窃书贼,你名唤作什么?”
“小女姓俞,名黔君。”我应着,听到他戏称我为窃书贼,倒也无所谓。
“可有表字?”
我听到他这么说,突然脸一热,除了贵族富贵人家的女儿,普通百姓女子只有婚嫁后才有表字的,我这身粗布寡服怎的看也不是贵族富贵人家,他如此之问,却不知他此番何意。
“未曾。”我轻轻说道。
“果不其然也。”
我听到他从嘴里轻轻哼出的笑声,抬起头看着他将摊开的简书细细的卷了起来。我此刻才能仔细端详一下他,剑眉星目,眉宇宽阔,嘴角总是微微扬起,看起来还是挺温柔俊朗的。他一身青色白边的绸缎直裾,从装束来看应该是个家境尚可的公子,但刚刚那两个奴仆看到他只是作揖,仅表敬意,却并没有过多敬畏,想必最多也只是家里条件尚可的小官之子罢。待他完全转过身来,我看到他腰上挂着一枚青玉配饰,旁边也还挂了一个香囊。
他看出我在看着那个香囊,于是拉出拿起说:“这是将军府上请人做的礼馈香囊,前几日过来瞧见一堆中只有这个是最新奇的,居然把花瓣制成干花与刺绣融合一起,留有香味的同时又毫无庸俗之感,于是恳请将军提前要了过来,你觉得如何?”
他将香囊递给我,我接过来仔细一看。
果然这是我做的那个香囊,本意也只是突然奇想做个试验品,岂料混在那堆之中了,在家里还找得人仰马翻的,可居然竟被他拿到,真真的是神奇。
我未吭声,只是轻轻一笑然后还给他并向他躬身:“今日多谢公子相助,来日定会报答,时日不早,我且先走了,告辞。”
“俞黔君,你...你为何也不问我姓何名谁?”
我没有理睬他,只是径直走出来,母亲也曾说过,像这种官宦贵族人家的子弟,最好少接触,虽然我对他并无厌意,但是也不想节外生枝。
走到外面,竟发现熙熙攘攘起来。
“究竟发生何事?”跟着我出来的公子问道。
“李姬在宴上突然晕倒在地,口吐鲜血,现在正召了大夫诊治呢!”一个奴仆说道,便赶紧跑了出去。
“李姬是谁?”我问道。
“将军去年新宠的小妾,如今已经有孕在身。我们还是先出去看看再说。”他说道,“你就暂且佯装我的婢女吧。”
越到外面就越吵闹,纷纷纭纭中听到他们下人们在嚼着舌根。
“李姬平日里也就微微抱恙,怎今日突然如此这般?”
“我听闻是有人在李姬饭菜里下鸠了!”
“岂是如此,我听说是戴了那礼馈香囊几日才会这样,大夫发现她佩戴的那个香囊里面竟有甲子桃(即夹竹桃原名)和麝香,现如今将军已经派人去捉拿制作香囊的妇人去了!”
我愣了一下,心里咯噔一跳!
于是没有理会身边这个的喊话,便趁纷乱之际快步奔了出去。
母亲,你一定要等女儿回来!
“病已,方才那位是?”
病已正看着那位姑娘疾走而去的背影正愣神,岂不料掖庭令张贺看到刘病已呆呆地站在府外,望着远处一个“绝尘而去”的女子身影。
病已转过头去,应了一声:“张爷爷。”
张贺慈爱的摸摸病已的头,笑着说:“病已,方才那位姑娘是...?”
“她,她是我的一位故友。”病已笑了笑,如是说。
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急匆匆地就跑走,也未来得及好好道别,只知其姓名,却不知家住何处,自己只有稳固的生活,却毫无权力,怕是没有再见的下次了。
病已想着,心里突然略略的竟然有些失望。
我飞快得跑着,身边的人差点被我撞到,有人恶狠狠地咒骂着,可是我内心里只想着母亲,若真如他们所说,母亲定会被将军府抓捕,蒙受不白之冤了。
我正跑到家里的时候,就看到有一列兵将过来了。
“母亲,母亲!”我呼喊着母亲,冲了进去。母亲已经被他们给押了出来,头发有少许凌乱。
“母亲!”我向他跑过去。母亲看到我,赶忙大喊:“你走,你赶紧走!”
“不,母亲!”我推开那群兵将,硬生生地挤了进去,抱住了母亲。
“黔君,听母亲的话,在家里好好过着,母亲一定会没事儿的!”母亲在我的耳边喃喃地说。
“黔君要和母亲一块儿走!”
正说完,一个兵将扯着我的肩膀用力一甩,我瘦弱的身躯就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头有些晕眩,整个被撞在地上的侧身似乎全部被麻痹了一般,动弹不得,鼻子里有一些暖暖的液体流了下来。
“黔君,黔君!”
隐隐约约我听到母亲的喊声,可是挣扎着起来却又瘫了下去,一下子没有了知觉。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那熟悉的麻布帘帐,动动身体却发现有些吃力,鼻子嗅到空气里有一股很浓重的药味。
“阿君,别动。”走进来一个人,我听出声音是巷尾的李大夫。
“李爷爷。”我发出微弱的声音,用一只胳膊撑起自己的身子,“李爷爷,我母亲现在尚好?”
“阿君你现在勿要念想,你母亲暂时被收押在将军府的私牢内,目前理应是没有任何大碍的。”李大夫端来一碗药汤,吹吹热气,用勺子划弄两下然后放到我嘴边,“来,喝药。”
“不,不喝,我要去救我母亲!”我使劲挣扎着起来,却有一下跌倒在床榻上。
“黔君,你不喝药,有力气去就救俞娘吗?”
看着李爷爷严厉的眼神,啜了一口:“李爷爷,那我要赶紧养好病,母亲是被冤枉的。”
李大夫叹了一口气:“阿君,这件事情传遍了大街小巷,我也知道是何事以致如此,我们街里邻坊的也都相信,无缘无故的你母亲怎会害人,可又有人说,是有人在幕后指使,我想他们捉捕俞娘,怕是想问出幕后真凶是谁罢。”
“李爷爷,我母亲不可能!”我有些着急,心里暗暗想着赶紧把身体养好去救母亲,他们是将军府,完全可以动用私刑,若是对母亲酷刑相对,不知母亲还能坚持多久。
“我们都相信俞娘的为人,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养好身体。”李爷爷说着,又拿来一些草药和药粉,“喝完药汤,我给你肩背敷药。”
我应允着,心里一边祈祷母亲能坚持等我一阵,一边盼望身子能动起来,我就可以去找他了。
这样过了两日,我已经按捺不住,那日李爷爷上山采药,我想在出门看看,突然偷听的隔壁钱家的在话家常——
“隔壁俞娘家闺女这下可得孤苦伶仃了,可怜啊可怜。”
“怎得?”
“那些香囊是莫大娘替俞娘找来的活儿,而莫大娘是将军府上二公子的乳娘,二公子的母亲彭夫人与那李姬素有恩怨,将军府的二夫人查出之后,断定是彭夫人授意令莫大娘和俞娘在香囊里加入麝香与甲子桃,从而害的李姬中毒小产了,如此这般,彭夫人被休,而莫大娘和俞娘则被判了鸠刑,怕是现在人已经不在了。”
“哎,莫大娘和俞娘向来清明自傲,为人正直,如此怎会?”
“这我从何得知,只是苦了这孩子啊...”
听到他们说的,我的耳朵突然“嗡”的一声,整个人就呆住了。我原本未痊愈的右手本就颤抖,现在颤抖得更加厉害。眼前的天不是天,云不是云,地不是地,整个世界混沌一片,我就像蜷缩在这个混沌的球里面的一只困兽,不知该如何自处。
不行,我得救我母亲!
这样想着,我就飞奔了出去。
“求见将军大人,替我母亲伸冤!”我径直向将军府里冲,大声申诉着。
“哪儿来的死孩子,赶紧走!”门口的士兵呵斥着,将我从大门前扔出阶梯外,还未痊愈的伤口又疼了起来。
我就跪在将军府门的阶梯下,流着眼泪一声一声申诉着:“求见将军大人,替母亲伸冤!”
“求见将军大人,替母亲伸冤!”
“求见将军大人,替母亲伸冤!”
“求见将军大人,替母亲伸冤!”
......
一声一声,一字一字,即便声音已经沙哑枯燥,即便脸上处处泪痕眼泪流尽,即便身如芒刺在背疼痛不已,即便双膝肌肤早已磨破,我亦不为所动。
突然一声沉闷的雷响,乌云狂卷,卷起阵阵的沙尘。这春天竟滚起了六月般的大风暴雨,哔哔啪啪就打在了地上,打在了跪在地上的我的身上。
那身上的痛感如万只蚂蚁撕咬伤口一般,阵阵的席卷了上来,直冲脑浆。我忍着剧痛,依旧大声喊着:“求见将军大人,替我母亲伸冤!”
“姑娘,你赶紧回去罢!”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走来,劝说着我。
“不,求求你让我见见我的母亲吧,让我见见将军大人吧,我母亲是无辜的!”我拉着他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喊着。
“将军大人日益操劳国事,怎得为了这麻雀大的事情见你呢,你还是回去,好好替你母亲准备棺椁罢!”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雨水越落越大,淹没了我的声音。
模糊中我听到有人过来。
“公子,她...”
“黔君,黔君?快帮我将她扶进去!”
大雨声声不断,洗净了地上的污泥,洗不净人心的污迹。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也是我对他心生情愫的美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