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昭帝元凤四年。
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巷尾的角落总是悄悄从石缝里盛开着很多无名的花朵,不香不夭。我总在母亲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去那里,采一些花来装点家里。
“黔君,黔君!”
听到母亲的叫唤声,我赶紧向她跑过去:“母亲!”
“黔君,你又出去玩儿了,怎还如三岁黄口小儿一般。”母亲蹲下来,拍拍我衣服上的灰尘。
“母亲,哪怕黔君年过花甲,也依然是娘亲的黄口小儿!”我向母亲撒着娇。
“黔君,你已然是十三岁的姑娘了,邻家花小妹只大你三年有余,却是二个孩子的母亲了!”母亲嗔怪道。
“母亲!”我向她努努嘴。
或许是从小家境普通,以至于我十三岁了还是很羸弱,外人瞧着总还以为我才十岁。母亲在家里靠给别人缝一些针线活贴补家用。母亲的绣工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几条巷子里还是挺出名的,因此我和母亲也不至于饿着肚子。
“俞娘!”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莫大娘的。
“莫大娘。”母亲微笑着走过去。
“俞娘啊,寒食节将至,我问道车骑张将军家府上即将办一场拜祭游会,需要大量的香囊以馈赠所邀宾客,于是替你谋得了这个差事。”
“多谢莫大娘了!”母亲向她致谢。
“俞娘何须客气。”莫大娘笑笑,然后看向我,“每每见到黔君,总感觉黔君的灵气更甚一分,看黔君唇红齿白,明眸皓齿,聘婷秀雅的模样,又乖巧伶俐,并不比我在将军府上看到的那些个妻妾女主的差。俞娘,再过几月宫里要征召宫人了,若是可以,就让黔君...”
“莫大娘,俞娘我多谢您对我与女儿的照顾,只是入宫之事不必再提。”
我看着母亲,她眉头蹙的很高。不知为何,只要别人谈到宫里的事情,她就一言不吭;而若是有人提到将我送入宫中,她便严词拒绝。
“好好好,”莫大娘自知讨了无趣,又从袖子里抽出几块碎帛递给我,“黔君,我从将军府上看到他们习字多了一些帛巾,大娘知道你甚爱练字,就偷偷捡了回来。”
“谢谢大娘!”我看到这些帛巾很高兴,要知道,这其实也还比较贵重的。莫大娘是在车骑张将军府上做乳娘的,所以时常稍些那些贵胄们不用了的东西给我。
待莫大娘走后,我问母亲:“母亲,母亲为何不让女儿入宫?”
母亲叹了一口气,然后问我:“那黔君想入宫吗?”
“女儿不知宫内几何,但总听闻宫内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宫就是一座牢笼,杀人的牢笼。”母亲似乎回忆往事一般说着,“权高势重者荣宠在身,享誉不尽,但若是一着不慎,便会落得人仰马翻。而掖庭里众嫔妃宫人,甚少有人能熬出荣贵,即便熬出,也会在后/宫的勾心斗角之中,有人无辜惨死,有人沾满鲜血。”
“那母亲,既然宫内如此可怖,为何还有众多女子切盼入宫?”我不解的盯着母亲,瞬间对神秘的宫阙失去了一丝好感。
“有人是无奈,而有人的心,是欲壑难填的。”母亲说着便捧着我的脸蛋,“黔君,母亲只希望你快乐安详地过一生。”
“母亲,女儿有母亲便够了,无论母亲身在何处,女儿都要陪你。”我看着母亲的眼眸说,那灼灼的目光,如暖阳照在我的心里,但那眼神里,分明有无尽的悲伤。
这些日,我与母亲共同制作那些香囊,尽数一百八十八个,须在八日之内全部完成,除了补贴所需材料费用外,另付一镒白银。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差事,一镒白银够我和母亲简单生活好几年了。
母亲从小教我习字女红,读《四书》《五经》等,她说即使是女性,也要多长见识,才有自己的思想,这些这别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家庭贫贱,一般只让女儿学习女红膳食等,然后早早嫁了。但是即便母亲的想法与旁人有异,我却乐而为之,可能因为我也很爱学习罢,当然,我最愿意的还是跑到巷尾游医李大夫家里看他诊病,陪他采药煎药,因此也习得了不少东西。
这八****和母亲甚少休息,最后终于大功告成。我看着摆在盒龛里的香囊,想着张将军府上的即将举办的寒食节春祭游会,会心一笑。
二月二十四,寒食节。
将军府上人络绎不觉,我看着那些衣着鲜光的宾客,睁大了眼睛,望着我身上的粗布素衣,我突然有点自惭形秽。但是转瞬间我便不再在意,偷偷走到后院墙边登上了墙——从小我便上山采药,这点儿不算什么。
我站在将军府的院墙内,看着偌大的将军府,我“呼”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所有人都在前室招待宾客,根本无暇顾及这后院。犹记得很小的时候,莫大娘曾经带我来过一次,依稀还记得府院各处。
我沿着石砖小路往前走去,绕了少许,终于到我想要来的地方了,抬头一看,正是“藏经阁”。
我轻轻推推门,却发现门被紧紧关上了,于是绕着屋舍转着走,居然侥幸被我看到有一个窗阁被撑起,欣喜万分,便眼瞧着四下无人之际,不顾女子的形象便爬了进去。
“哇!”看着这比我陋室还大一倍的屋子里一排排架子上整整齐齐放满了竹简和文帛。兴奋之余我拿起一份竹简便摊开看了起来。
“芄(wán)兰之支,童子佩觽(xī)。虽则佩觽,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芄兰之叶,童子佩韘(shè)...”我不禁读了起来,未能读完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虽则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我猛地转过身望向那个接我诗歌的人,却见一与我一般年纪的男子正笑盈盈地看着我。我吓了一跳,心里咯噔一下,被人发现了这下糟了。
“你是何人?春祭之际为何不去前室帮忙,却在藏经阁读起了诗经?”他向前一步,向我问话。
看来他不认识我,那应该不是将军府上的人,想必是宴请的宾客,不知怎的却来到了这里,真是脑袋糊涂了竟然忘了把撑开的窗给放下,又太入迷了连来人也不知。
我定了定神,便说:“公子,小女是打扫这藏经阁的奴婢。公子既不在前室参与游会,怎得跑到这里来了,还是请回前室吧。”
“是吗?王将军府上的藏经阁我时常来,为何从未见过你?”他饶有兴致的过来,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嘴里呼出来的气体。
虽然我内心里吓得大气不敢出,但是表面还是装作很平静的模样:“奴婢是前不久刚调到这里的,若是无事,奴婢就退下了。”
说完这句,我就想立马退下逃走,岂料他大喝一声:“且慢!”
这时候门“砰的”被打开了。
“何人在此?”走进来两个奴仆打扮的人。
“公子。”他们向那人做了一个揖,然后望向我:“公子有何不妥?这位是...?”
糟了糟了!我心里一阵策马奔腾,望着越来越近的面色凶恶的两个人,低着头不敢作答。
“我并不认得此人,岂非府中婢女?”
我听他开口,觉得心突然放松了,这是我应得了,我定会被定个偷盗之罪,只怕是愧对了母亲。
“从何而来的女贼,还不快捉拿下去,送入官府?”一奴仆说道,另一奴仆就过来押着我就走。
“惊扰了公子,抱歉。”奴仆说完,押着我就要走。
“慢着。”
他突然开口,转过脸去看到的依然是他的一张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