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晗,其实,你还有个妹妹,叫瞳瞳,如果可以,以后要好好照顾她。”八月的苏黎世湖盘,清波涟漪,暖阳沁脾。高贵的天鹅,在不远处湖面上,骄傲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那是她独有的方式,独有的,告诉世人她很快乐的方式。天鹅的快乐,就是这样简单,别人夸她们几句漂亮,她们就快乐了。如果人类的快乐,也是这样简单该有多好。汪雪琳是个漂亮的女人,只是她的快乐,太过于复杂,繁冗到疲惫。
“唉?好啊,洛晗会对妹妹好的,母亲,你怎么哭了?”阳光晴好、微风馨润,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十二岁,细碎的刘海遮住了额头,看上去还真的只是一个孩子,不过是长得过分好看的男孩子,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要走了吗?”白色的钢琴旁,优雅的收了尾音,浅浅一笑,在等待着儿子的道别。
“母亲,那个瞳瞳,是在中国吗?”黑色西装的男人,不羁的浪奔,狭长的眉眼,怎么看,邪魅得湮灭了善良。那年,他二十二岁。
女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依旧维系着薄淡的微笑,一步一步地走向已经高出自己一头的儿子,想再看看,再多一点的看看,这个孩子是她最爱的。
“妈妈再抱抱你。”走近到他的身边,轻轻地将手环过洛晗的身体,以一个母亲最为宠爱的方式给予一个孩子最值得珍惜的拥抱。
“洛晗,父亲不是一个善言辞的人,但是,现在我想告诉你,没有什么比你重要,所以这次回国,只要你好,就好。”临离开的时候,父亲给了他二十二年以来唯一的一个拥抱,用一个王者最为庄严的方式给予他的继承人最为原始的关爱。
“你叫什么?其实,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有个人,用一个最为普通的问句温暖了他的整个生命,那个声音是他听过的最为美丽的旋律。
“那,以后收敛些吧,我愿意为你祈祷,所以,收敛些,能不死的,就别杀了。”那个人愿意为他罪恶的人生祈祷,那一刻,他相信幸福并且感谢命运。
其实,他的人生没有想象得那么糟糕,明明有些回忆,称得上珍贵,明明有些画面,那么真实,明明,他是懂得爱的,并且也是得到过的,至少,母爱和父爱,他都拥有过……
梦里面的场景,很美并且很真。有母亲、有父亲还有伊诺……
洛晗不知道自己在雪地上躺了多久,同样不知道自己在房里躺了多久,他一向是健康的人。从前的时候,都不生病的,自然也是没有输过液,所以当他睁开眼睛,看到挂瓶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本能地去回想发生了什么。
“小少爷,下次可别这样了。”洛晗已经是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可是王妈依然喜欢叫他“小少爷”,特别是在发生了什么让她觉得糟糕的事情之后。
“我,我没事。”头很疼,发出的声音很哑,无论他喜不喜欢,他都想起了,伊诺所讲的那几句话,他,一字不落的想起来了。
“小少爷,是因为,因为小诺小姐吗?”五年,王妈照顾洛晗五年,关于伊诺,甚至关于鹿鹿,她都是知道一些的。洛晗没有主动提及,却也没有避忌些什么。
“本以为情愿要她的恨也不要她的漠视,现在看来,我,高估自己了。”眉宇间的沟壑浓了重了,打着吊水的男子,愁死了。
“小少爷,要不我去找找她,我总觉着这丫头是个心软的人,我一个老太太的话,她应该听得进去的。”洛晗给她看过,并且笑得傻傻的问“王妈,她,好看吗?”。
“说什么呢?怕是说了我的名字,她就要离开了。”现在的洛晗甚至找不出一个词汇来形容伊诺对他的感觉,他只知道,那是一种极其糟糕的感觉。
王妈看来,洛晗的面色从未如此苍白过,这个孩子病了,她确定这个孩子病了,既然病了就要有药,而这药,无论能不能拿到,她都愿意试一试。
微微的叹了口气,走出房间,带上房门,吩咐护士注意时间换挂瓶。而她是真的去了伊诺那里,洛晗没有反对,那么,她便可一试。
即便是见过伊诺的照片,看到真人的时候,还是不禁有了感慨“小少爷真有眼光。这丫头长得真好看。”
“请问,您是?”今天是平安夜,伊诺正在厨房准备晚餐,极尽所能的丰盛,她想让她的鹿鹿最大程度的开心。
“那个……”该说什么,她之前已经是了然于心的,但对上伊诺的眼睛又觉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您,您找谁?”眼前的阿姨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样子,慈眉善目的样子有点像林嫂。
“伊诺小姐,洛晗少爷病了,发烧,很严重。”既然来了,总还是要说的,不然就白来了。
“洛晗”,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却总是躲不掉,眼前的阿姨说他病了,病了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即便是有了什么关系,那又如何?
“病了,该去请医生,您找我也没有用的。”她的脾气、她的不善良就只是针对洛晗,别人,就都还好。她还是她,那个温温润润的让人打从心底喜欢的伊诺。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情绪依旧在理智的掌控范围内。
“小少爷是冻病的,在雪地上躺了一个多小时。”王妈说得有点急,毕竟洛晗是她喜欢的孩子,不管这个孩子从前做过些什么,在他来巴黎之后,在自己眼下生活的洛晗,就只是一个孩子,并且是一个不快乐的孩子。
“伊诺小姐,您能不能去看看少爷?算是帮我老人家一个忙?”看着伊诺并没有愠怒的表情,王妈妈甚至觉着充满了希望,事情并没有预计的难办。
“既然你知道他为什么病,就不该来找我,我去了,他只会更糟。”她知道自己在洛晗心里的分量,也知道她可以非常容易的就伤害到那个男人,只是,现在她也不想那样了。
“您不去,小少爷也会更糟,所以,我还是恳求您去看一看他。”即便王妈一直有礼貌的称呼她为“您”,可她现在依旧没有被邀请进屋,门口的风还真是不小。
“我,不愿意。”总有些事情明明很简单,却要千方百计的绕路,绕着绕着就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初衷,为了避免这样错误的轮回,最好的方式就是选择最为简单的,比如现在,不去的原因没有别的,就只是因为“不愿意”,三个字而已。
依旧波澜不惊的眉眼,看不出一点点的情绪,是伪装,还是天性使然,王妈有些迷糊了。刚刚,伊诺给她一个封口的理由,一句“不愿意”真的切断了她后面所有的说辞。
“那,那,平安夜快乐。”想说得说不下去,那么,还有什么立场不离开?在离开前,至少,送上一份祝福,也是希望自己的到访没有扰了她的心情才好。
平安夜,她再也无法平安,关上房门,看着在地上自顾着摆弄圣诞树的鹿鹿,莫名的情愫让她觉着好冷,壁炉里的火再旺都驱不走的冷意。这个孩子,四岁了,四年间,她极尽所能地去宠这个孩子,可是,好像也就这样,关于未来以及很久之后的事情,她承认,本能的逃避额四年。而现在,她想认真的想一想关于这个孩子的未来,还有关于她自己。她是不是错了?伊鹿是不是真的一辈子都不需要父亲?一辈子,那么长,她怎么能不考虑,自己能给这个孩子的,会终结在哪里?
平安夜下雪了,盈盈弱弱的玉尘,脆弱的要紧,滴在呼吸里、点在灯光里、然后打在心尖,在王妈离开前,洛晗的吊水到了第二瓶,他的头脑不是很清楚,因为太疼,所以思维不是很清楚。可他的视线,一直望向窗外,却没有停过。
她不会来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却压抑不下心底的期待。五年,他放弃了很多,恨、仇、杀他都放下了,伊湛死了,伊诺给了他一个孩子,算不清的孽缘,便索性结了。现在的他只是一心一意的想对伊诺好,拼死的想要重新的认识一次,一直是这样想着的。却也并没有打算真的把自己的命拼进去,毕竟人死了,什么也就都成了虚无。
窗外的雪,大了、浓了、重了。这样的纯白净了视野,让人愿意去思考,即便头疼死了,却还是愿意去寻索一些答案。几近三十年的人生里,洛晗从来不曾懊恼过自己的人生,从来不曾质疑过自己的决定。只是此刻,洛晗迟疑了,他曾“不屑一顾”的“罪孽”一股脑儿的找了上来,他终于愿意相信“因果报应”,也终于知道明白自己不是特例,只是自己报应来得有点迟。他也就不过是宇宙之中的一粒微尘,该有的循环他凭什么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