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宏的太清宫辰德殿，高出怀明城的地基五丈有余，在民间望去，仿佛腾在云间的天宫。五重檐顶，金宇堂皇，鸱尾扬厉地伸向青天之上的星辰，雄长之气充盈于天地之间。五座空中阁道如同流虹一般从高高的辰德殿铺到人间，于弥望海底积沉千万年的湛卢石在元日赤金色的阳光中，安静地反射着青而沉的光泽。
太清宫前植“三棘九槐”，一一对应三公九卿。三公之位，以太师最尊，太傅次之，太保最末。朝贺大典，本该左列公卿，右列诸侯，于三棘九槐之下把盏庆春，宣读来年新历。只是岁初天寒，大典多在正殿中进行。臣子们皆是沐浴焚香毕，在钦天监博士的祝祷声中，奉上青圭白璧，对着龙涎香雾行九叩大礼。
但即使有钟鼓舞乐，仍掩不去青色纱帐后尊贵至极的男人间或的微咳。
礼毕，司礼监内监传下“正元赏盛”的口谕，人潮便向太液池边涌去。家臣们早已布下重重锦帐，杏黄、殷红、水青、冰蓝，重叠着各色家徽，一派繁华绮靡。外头还是天风冷冽，太液池微澜苑中却已是花开迤逦，一池小泉中甚至还开了夏荷。有好奇的总角小儿探手一试，那水竟是温的。
微澜苑不大，但能进得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能撼动中原局势的筹码。除了十姓家主与四方诸侯的特使，便是下一代的权力继任者们。相交好的世家坐于一处，纵情谈笑，即使是繁缛的礼节也似乎变得可爱起来。
柳一夏掀开了紫金色的月引弓锦帐，与公子炎、公子熠二位学长喝了会酒，又等了半日方轮到与风清绝见礼。风清绝与他两人正儿八经地穿着朝袍，通天冠、长敝膝、翠玉玦、广襟帛带，在那厢拱手作揖。
于冰晶簟上坐了，柳一夏客套了几句便单刀直入地恭维起来：“太师的女儿闺名柳绵？我见过，长得真是富贵，哪里是平素里那些俗物可以相比的。日后，风小姐定是母仪天下，享尽荣华啊。”其实柳四万花丛中过，昨天抱过的女人今天就忘，又何况连抱都没抱上，此刻那风家小姐是环肥燕瘦都忘记了。
风清绝听了，饮了口酒，故自摇了摇头：“女儿求得是平安，哪里是荣华。更何况我家中的富贵，予她享用十八辈子都绰绰有余，倒不指望她再锦上添花。”
“太师说得在理、在理！只是不知道，要生出这样俏丽的女儿，风家主母当是如何绝色——我印象里倒没有见过。正元这样的大日子，太师怎么不带尊夫人出来赏盛？”
风清绝横他一眼：“我夫人，你见什么？”
柳一夏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讨巧卖乖地笑着，东一句西一句去补刚才挖去的墙角——太师这醋意也忒大了，他柳四虽风liu，也不见得会对一位上了三十的妇人起邪念。再说，太师自己相貌、地位、能力都是一等一，还愁自家夫人不死心塌地？
正想着，他爹柳长青步入锦帐之中。柳太傅已过不惑之年，面容中正平和，虽是瘦削却自有一番文臣的潇洒。执礼间进退有度，俨然大贵族的风骨。相较之下，风清绝位高，也就不羁些。
风清绝也坏，与柳一夏他爹见了礼，便有一句没一句地抖出刚才的事。于是柳一夏出口不逊，言语间调戏风夫人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风清绝位为国公，那风夫人便是当仁不让的国公夫人，领外命妇之长。柳长青虽说平日里对儿子放纵了些，此刻面上也挂不住。要不是正碰上高长薪来对二位贺嘉仪，柳一夏估计要被太傅的眼神掇死。
高长薪与当国二辅客套一阵，便拉他去到一边，压低声音狂骂一通：“你就是脑子有病！哪天连自己妈也调戏了去！”说得柳一夏不顾穿着朝袍就要扯着他的袖子扭，因此又是一顿狂轰滥炸。好脾气的柳一夏庆幸还能在同座的口水中讨下一条命来，不出半盏茶早没事人一样，拉了风家兄弟喝酒去了。
“听闻太师要在家中开军塾？”
“前些年过得放赖，倒是疏忽了军务。我朝数十年来素无战事，军武之气不盛，便有些积弱之相。我开军塾，不但是想提携年轻的低阶军官，也是想借此宏我王域的赫赫威仪——诸侯自大，总要有人镇着。”
柳长青略一沉吟：“犬子一夏不才，愿为太师执帚奉茶，悉听管教。”
“呵呵，太傅言重了。只是这次是真得下定决心为王域打造些将星，恐怕要去期门宫中挑些肯用心、底子好的年轻人。柳四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不说假话：他为人圆通，日后是经世的廊庙之才——只是并非将才。”
柳长青斟酒：“我这做父亲的，当初下定决心送他修武，如今倒后怕，怕哪天动了刀兵，他于阵前讨不下一条命来。天下若论诡道之术，又有谁敢于太师塌下坐而论战？太师若无精力，让他在一边旁听也是好的。”
“柳四上了战场，也是安坐中军之辈，万没有性命之豫。太傅过虑了。”
柳长青苦笑：“战场上的事，又有谁料得准？”
风清绝饮罢，捏着酒杯望向不远处与侄子们相与开怀的柳一夏，良久才回过头来：“好。柳四这个学生，我是收下了。世家中古来也有派遣子弟去别家学习的风俗，那不如也让小女在祭酒大人门下学些诗文，日后不要做个睁眼的瞎子吧。”
“这个好说。”柳长青一拱手，朝堂上便要迎来几个月难得的清净。
这时，锦帷外有宫中黄门朗声道：“长公主有请太师共赴盛赏，请太师移步。”
风清绝微一皱眉：“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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