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狗蛋半夜于酒仓中被风雨惊醒,抬眼探看窗外雨势之际,借着电光瞥见院中有二人翻飞厮斗不休,而此二人赫然竟是白日投店的老道和自家老板。狗蛋咋见之下吃惊不小,呆呆立在窗前,直作木鸡状。
待狗蛋回过神来,闪电的余晖早已散尽,后院又回复初时如墨的浓黑,雨中二人身影顿时再不可见;加之酒仓外风劲雨急,狗蛋用尽耳力也只听得到风声、雨声、枝叶摩擦声和门窗撞击声,却是再也捕捉不住二人的动静。
狗蛋与范老板一同生活了十余年光景,从不知他会半点功夫,此时见老板与人械斗自是担心不已,只盼下一道闪电早些落下,也好借光看个究竟,必要时也好为自己老板伸个援手。
却见几次闪电余晖之间,范老板挥着长刀纵跃扑击不休,尽显圆熟凌厉之态,实是大出狗蛋意料之外。更兼之狗蛋眼尖瞥见暴雨之中范老板和老道两人发髻衣裳竟始终干爽飘逸,浑不似在雨中打拼,心中暗骇,知两人皆是少有的高手,自己倒真没本事介入其间,只好静静躲于窗后作个看客。
此后狗蛋断续见得老道和范老板二人打打停停,说话多过拼斗,倒似止了干戈反成了朋友一般。狗蛋虽不明所以,但一根紧崩的心弦却是慢慢松了下去。却不料先是见到老道不知怎地伏于地上没了动静,再就是一阵耀目的白亮闪光自院中突然爆起,晃得狗蛋双目刺痛,眼泪竟是流个不止。
待得狗蛋擦干眼泪再望窗外瞧去,却见酒仓近前躺倒一条人影,看样子正是自己老板;而原来老道趴伏之处却有一道身影颤巍巍兀自立起,径朝酒仓这边行来。
狗蛋见老道目露凶光,拄剑向老板所躺之处行去,怕他欲对自己老板不利,心中焦急,却是再顾不得对方本领高强,踢门而出便合身朝老道冲去。却未想老道见了自己竟似受惊不小,想也不想便倏的转身踏步,仓惶越墙遁走。
狗蛋怔在雨里不解为何老道竟会被自己这么一个武功全无的小子吓跑,却也不及细思,忙蹲身扶起趴在积水中的老板,将其背进酒仓自己榻上小心放好。
只见范老板此时浑身衣衫破败,身体裸露之处尽皆皮肉翻卷焦黑如炭,血水混着地上的积水分别从嘴角、鼻孔和各处伤口不断汩汩流出;手脚四肢似面团般软软垂下,狗蛋用手触摸时竟已找不见一片成形的骨骼;叫狗蛋吃惊的却是范老板右手早已裂开寸许的虎口之中竟紧紧攥着那柄四尺余的黑色长刀不放,狗蛋试着拔了几次却皆是抽不出来。
狗蛋就着雨水将范老板脸上血迹和焦黑略略抹去,又伏在其胸口隐约听得胸腔中缓慢轻微的心跳之声,知其未死,便准备起身到城东药店寻大夫过来为老板治伤。
却于此时范老板左眼竟微微眯起一条细缝,皮翻肉绽的嘴角也自一阵抽动,似要说些什么。狗蛋见此急忙俯身细听,勉强听清“怀里”、“三粒”、“吃药”诸语后,从范老板怀中搜出一个古旧铜制扁平葫芦,打开葫芦嘴倒出几颗细看起来。
却见每粒丹丸皆呈琥珀颜色,状若米粒,闻起来一阵清香扑鼻,料想必是老板所说的灵药。但狗蛋尤不放心,捡了三粒纳入口中,只觉此药遇涎即化,不待自己吞咽便自行顺喉而下,入腹之后更化作一阵暖流兀自周游翻转不休,让自己顿时神清气爽起来。如此这般狗蛋方才认定此药没错,按量帮老板服下。
服药后不久,范老板便可开口轻声说话,周身的伤口也不再有血迹渗出。狗蛋原想再寻大夫过来为老板诊治一番,却被范老板出声止住,说是担心老道去而复返再来害其性命,直催狗蛋到自己房中取些银钱衣物,这便驾着店中牛车离城上路。
狗蛋拗不过老板,自己也甚是害怕老道回来逞凶,也不及细问老板前因后果,便匆匆到老板屋中卷了些细软银两,再于院中套上水牛,驾起牛车载范老板冒雨出城而去。那柄长刀握于老板手中甚是扎眼,狗蛋原不想带着上路,奈何老板自己也无法将其松脱,只得用布裹了随老板一并抬进车棚。
时值寅时三刻,霍邱城中夜色沉沉、暴雨如注,加之店中帮厨之人皆有家室,不住在店里,狗蛋和范老板驾车而去之事竟是无人得见。而牛车轧地留下的深深车辙更是被狂暴的雨水冲得湮灭了痕迹。
狗蛋按着老板吩咐出了霍邱便一路南行,车驾辚辚间于黎明旭日初升时赶至城东湖畔。此时风止雨歇,天光微明,一轮橘红的圆盘缓缓自湖中远处升起,映得天地间尽是一派温润的暖色。狗蛋出门之时走得匆忙,未及灌水,正好将车停在湖边水草茂盛之地让老牛啃食,自己则携了水囊往湖边取水。
城东湖位于淮河右岸,霍邱县城东部,古时亦叫瀜湖。其湖东西宽约十里,南北长约六十里,为淮河泛滥淤积后所得洼地积水而成。湖水由汲河注入,一路北行,至溜子口汇入淮河。城东湖盛产虾蟹、银鱼,渔货丰腴胜过城西湖不止一筹,奈何离城距离远了一倍有余,狗蛋昨日自是万万不肯顶着烈日来此处求鱼的。
三伏天里正是淮南荷花盛开的时节,朝阳初升之际红艳艳一片光霞照在湖边莲蓬、荷花之上,给清嫩的莲瓣多少带上了那么一份媚,看得狗蛋心里煞是喜欢。狗蛋少年心性,虽才遇了昨夜惊变,但见到如此光景却仍是心动不已,在湖边放妥水囊,一猛子便扎进湖中翻腾畅游起来。
玩了一刻左右,狗蛋心满意足的挖了几段粗肥的莲藕、莲蓬就水洗净,抛于岸边,又顺手采了三顶颇大的荷叶,这才爬上岸来。莲藕、莲子可作赶路的闲食,大片荷叶则是太阳升起后最好的凉帽,狗蛋见一应物件准备妥当,这才美滋滋的灌满两个水囊,携着众物回到车上。
范老板自上牛车之后便一直沉睡,狗蛋问明道路后便一直没敢惊扰到他,只时不时探身到车棚之中查查范老板鼻息,见其呼吸平稳便继续赶牛前行。此时补得清水,狗蛋却是破例灌了小半碗到范老板嘴里,以免他缺水渴了身子。
雨后初晴,原本平实的黄泥路顿时化作了稀软的淤泥塘,水牛步步前行倒是没什么阻碍,但牛车的轱辘却时常陷于凹处,不得脱出。每逢此时狗蛋便需跃进泥地里一番捣持,肩扛手推将车轮移至平整处,如此牛车方得继续前行。但如此一来这行车却是极慢,一整日功夫也未行出二十里地。
傍晚时范老板自昏迷中悠悠醒来,让狗蛋服侍自己又再吃下三粒铜葫芦中的丹丸。狗蛋于途中村舍中购了一瓦罐米面与豆面调成的麻糊,原准备给范老板提神补气之用,范老板却告知狗蛋自己吃了也是白费,反劝狗蛋将其吃个干净。
见范老板看着自己吃尽罐中麻糊时眼中所露慈爱的神色和他那日渐枯黄的脸色,狗蛋心中不禁一痛,也不问范老板此行南去的目的,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助老板完成这一心愿才行。
服侍老板睡去,狗蛋也不歇息,趁着月色继续扬鞭赶路。所幸泥地经了一日的晾晒倒是干了几分,行车之间已不是那般艰难,途中狗蛋几次困顿的想要昏睡过去,都靠意志强忍了下来,最后不得不偷偷借了铜葫芦中的几粒丹丸醒神,这才一路坚持下来。
就着样不眠不休,每日里只省出一个时辰给水牛吃草歇力,狗蛋终于在第三日赶着牛车来到范老板叮嘱的目的地独山脚下。
独山属大别山东麓外沿,山高不过数百丈,但全山山清水秀,林木葱郁,山上有灵秀塔、梳妆阁、聚仙亭等古迹;山间的东崖观音石窟和广德庵古往今来香火不断,茶中精品“内山瓜片”也出于山腰广德庵中。
独山多溶洞,其中“桃姑迷宫”更是个中翘楚。相传此溶洞群为仙家洞天福地,共计十八洞、五十三门、二十四峡,宋代以来,儒道僧众,游洞观景,均有题咏,北宋苏轼、南宋岳飞都留有刻石遗迹。桃姑盛景古有传之,有诗赞曰:“桐水郊原雨复晴,官闲游视五骢鸣,流云洞口春衫湿,隔崖桃花溪水声。”
狗蛋唤醒自家老板,告诉他已至独山,范老板那失神多日的眼中竟也泛起了几抹神采。范老板吩咐狗蛋弃了牛车,携着少许细软背自己上到山腰广德庵中略作修整,随即以香油钱换得干粮若干,重新叫狗蛋负着他往独山深处行去。
山中林木繁茂、洞穴纵横,狗蛋在范老板指引之下每每于绝境中另觅他途,行行复行行后,最终竟来到一处自含池塘、峡谷的洞天福地之中,范老板告诉狗蛋此处唤作“桃姑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