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交加,笼得天地间一片漆黑迷朦,唯有偶尔撕彻天地的雪亮闪电,让人眼前一亮,能于片刻间看清楚周遭丈许内的物什、景观。
狗蛋透窗闲瞥间无巧不巧的碰上一道电芒划过后院上空,正正照见两条人影在风雨之中刀来剑往、厮杀拼斗不休;借闪电带起的那抹白亮,狗蛋赫然认出院中飞舞奔突的两道身影竟是白日里投店的老道和自家老板范泰福。
老道手持三尺古剑立于后院正中,脚下不丁不八随意站立,身形步伐甚是灵便迅捷,每每略一侧身移步,便可圈剑荡开范老板状若疯虎般合身劈来的凶狠刀招。
刀剑于暴雨中相交数次,竟无半丝金铁之声传出,除开每次激碰处爆起的滢滢水花,倒让人觉得场中的二人是持了两团软泥做的棒槌在互相喂招。
雨中的范老板浑没了平日里的富态悠闲,一团和气换成了煞气严霜,双手并握四尺余长的窄身长刀高高跃起,于下扑间觅机向老道周身要害不断斩击。那动作像极了山野中搏兔的鹫鹰,又似极了海底八爪翻飞的章鱼,只可惜所有雄浑、繁复的劈砍均奈何不得老道那看似悠哉的一移一架。
范老板见腾跃扑击无效,遂缓下脚步稳住势子,将手中长刀略微上挑斜斜指向天际,双腿再前后踏定错成弓马,这才后腿猛一蹬地、前腿趋之紧随,整个人贴着地面如箭矢般向老道飙去。借此前冲之际,原本上指的刀锋也自由范老板头顶疾劈而下,却是颇透出一股子有去无回的惨烈味道。
老道见范老板化繁为简全力来攻,却是再不敢以圈转卸力的小巧手段继续应付,脚尖疾点、身形错落间,竟已绕过范老板刀锋所向避在一侧,手中古剑无声无息划向范老板身形前扑的必经之处。
范老板察觉老道剑锋所带凶厉之气,不待扑击之势使老便猛地自半空中扭身侧移二尺,堪堪闪过肋腹破裂之厄。但终因强行转向茬了内息,腰腹间却是一阵翻腾酸麻,再也发不出力来。
老道见范老板暂时没了再攻之力,倒也并不紧逼,退在一旁回剑入鞘后开口问道:“白日里却是老道我走眼了,放着眼面前的一位大高手认不出来,却也活该挨这晚上的一顿狠砍。但不知范老板与贫道哪里结下的如许深仇大恨,却非要在这深更半夜找我出来拼一个死活?”
范老板左手抵腰兀自竭力顺气,待略微缓过劲来这才怒声答道:“你这恶道士做过什么心里自是清楚!榥论你别的作为,单只这霍邱城中十条古稀老人的性命便值得我找你拼个鱼死网破!”
“空口白牙,范老板却怎地把这无头悬案栽到了我的头上。贫道清白之身,却也不怕你冤枉。只是若就为了如此无根无据的猜测与我拼命,范老板却未免太过孟浪!”
范老板听老道狡辩,圆脸上的五官骤然缩作一团,露出悲愤恨恨之色,顿声道:“你可还记得刚过七十大寿便被你害了的张家老爹?”
“你却不知他未满七十之前我便猜他或许也会遇到不测,所以趁其过寿特意送了壶玉泉酿给他老人家,并亲自服侍他尽数饮下。”
“这壶酒没有别的好处,但酒液之中却藏了半钱我秘炼的幽魂之香,饮酒之人三月之内血肉魂香不散,最是方便寻踪追索。你以手中长剑割去张老爹人头之时,虽用冰寒真气封住伤口使血不外溢,但剑刃之上却终究还是粘上了幽魂香的味道。”
“我见你白日间对此案颇为关注,不免多留了几分意,却不想真在与你攀谈之时嗅到了幽魂香的味道。如此一来,这凶手谁属还需要我多加解说吗?”范老板说罢,望向老道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骘怨毒之色。
老道听得范老板解说的因由,暗自一愣,瞥了眼手中古剑,却是转颜笑道:“想不到范老板倒是一位有心之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霍邱城中的十条性命倒的确都出自我手。不过想来范老板却也不是出于义愤而要找我偿命的侠士,否则便决计不会抛开张家老头的死活,设下这事后擒凶之计。我倒要问问范老板,你究竟是何方的神圣,却要来寻我的晦气?”
范老板养息半晌,面上气色却是回复了不少,持刀在手望向老道,缓缓答道:“我隐身酒肆不问世事,本也没空搭理这身边的是是非非,却于前些时日里接了师门传讯,说是有人将至霍邱以图对我不利,叫我小心戒备。”
“这些年因这玉泉酒藏的关系,倒也有些小蟊贼上门寻事,却都不成气候,轻易便可打发。收到传讯我开始时倒也没太在意,直到这城中接二连三有人横死,这一来才让我真正上了心。”
“张家老爹死后,这城里打过元蒙的老兵便全都死绝了,若凶手就此罢手,估计便与我没什么关系,若他还不放手,这矛头最后保不定便真是指向我。今日见你到我店中晃悠,我估摸着必无善了,想了半晚,倒不如干脆约你出来拼个死活,落得个清静。”
老道听罢范老板解说,哈哈直笑,拊掌道:“好一个落得个清静,却不知你功夫虽好却比我仍是不及,如此倒是让我落得个大大的清静。却不知范老板可想听听我于这霍邱城中杀人逗留的原因,也好作个明白鬼好赴黄泉?”
“鹿死谁手不拼到最后却是没人料得到,不过你杀这些位老人的因由我倒还真有些好奇,却不妨听你一讲。”说罢,范老板也收了式子,垂下手中长刀静等老道开口。
“我与这些老家伙无冤无仇,本不需下此辣手,奈何此次我寻觅之人却有着种种异能,若不割去其头颅,倒还真难逼其现出原型。起初我也只知那欲寻之人在洪武军中效命,时至今日该是七十出头的年纪,却不料杀尽了这霍邱城中古稀之人却依旧没能把他找出来。不过今日遇到范老板,却让我又看到了一丝曙光。”
“范老板白天言及这些老人与你父亲皆是同辈之人,且一同在洪武军中效过力,更加上范老板为让我现形所使用的奇药名字里带了个‘魂’字,我不禁有这么一番猜想,却不知对是不对?”
“范老板莫非便是我要寻的那位移魂异人的子嗣,又或许范老板你本身便是当年洪武军中那位以移魂之术救人无数的高人呢?”说到此处,老道士眼中倏的闪过一抹炽烈的电芒。
范老板听罢,嘿嘿暗笑,出声答道:“却不料老道士你也是精明之人,反正今夜你我也只得一人留得性命,我却也不需骗你,我便是你要寻的移魂派中人,但却没做过什么救人性命的好事,倒是你这消息从何而来?我不属江湖也不入佛道,却是极少有人能知我等底细的。”
老道听范老板直承自己移魂一派的身份,竟是一改面上的倨傲,躬身打了个揖手,欢声道:“却不料千辛万苦终于寻到了范大家,还望范大家不计冒犯之过,伸手助贫道一臂之力,我愿以全真先天灵丹十丸、南海玄珠百粒为酬,只求尊驾授我移魂密术、借以延命。”说完又自弯身下揖,向范老板告罪不已。
范老板见此情景,一时间竟似失了主意,拄刀在地默默出神却不言语,甚至连刀尖渐渐刺破院中青砖插入地里都无所觉,唯有一张脸慢慢显出涨红之色,却不知是何缘由。
老道苦等对方答复而不得,却见拄刀在地的范老板突地挥刀猛劈向自己,声势力度比之刚才竟盛了一倍不止,仓促间只及拔剑硬挡。
不料长刀之上所传力道却似滔天巨浪一般轰得老道站不住脚,一股厚重滚烫的真力更是如钢水般沿着持剑的手臂猛窜入体,激得老道一口血张嘴喷得老远。
范老板一击得手却是不再追击,只远远盯着被轰飞的老道缓缓言道:“灵丹十丸、玄珠百粒虽已极好,但也得我有命享用才行,自古得宝之人哪有不灭口消灾的道理,与其命悬你手,却不如干脆了结了你来的痛快。身外之物,终究比不上性命要紧。”
老道努力啐出口中残血,恨声道:“你也莫得意的太早,你这一击偷袭虽重,却伤不到我的根本,你的性命终究还是掌在我的手里。到那时却由不得你不把移魂密术原原本本交代与我。”
范老板脸上泛起一丝轻蔑的怜悯,淡然道:“这伤是奈何不了你,不过此刻你倒是拔剑给我看看呀?气血振荡最是寒消散发作的好时机,你好好感觉一下,身上是不是越来越冷,内息力气是不是也都渐渐消了踪迹。双生红鲤熬成的浓汤,滋味果然是不一般呀。哈哈哈哈!”
看着老道本来半弯的身子渐渐朝地上软了下去,范老板擎着长刀缓缓向老道走去,准备适时的给他补上一刀,也免再生出什么枝节。却不料刚走至老道身前七尺远近,就见伏于地上老道竟抬手朝自己掷出一道寸许长短的碧芒。
范老板不敢托大,举刀猛劈,却见一团宽及六尺的白亮火光自碧芒与刃口交锋之处轰然爆发,焦热的气流把范老板高高抛入空中,直飞出去两丈多远方才落下,啪嗒一声跌于酒仓门口的积水中,再也不见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