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树如山峰一般矗立天地。
无数纵横交错、盘曲环抱的粗老树枝上,修筑了无数的阶梯、道路,阶梯往往螺旋升降,道路常常蜿蜒回环。树枝、藤蔓密集处通常是露天集市,上面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屋舍建筑有的修筑在树洞中,有的修筑在树藤交织处,完全是就地取材,没有砖石片瓦。
长老树树梢之下,城主府恢宏大气,居高临下,睥睨万物。
长老树是整个万树城的中心枢纽,自然也是最为繁华之处。树枝绿叶间有蝶翼龙展翅翱翔,藤蔓街道上也有骨角马信步由缰。完全是一副盛世安康的异邦仙境景象。
剑齿巨龙载着乌赤巫师、白少羽、石婉儿三人渐渐降落。
石婉儿好奇地道:“大巫师,伉俪鬼医就住在长老树上么?”
乌赤巫师道:“嗯……就快到了。”
剑齿巨龙缓缓降落在一个树冠上。乌赤巫师翻身下了龙背,然后把缰绳拴在一个大树杈上。白少羽、石婉儿二人接着也翻下了龙背。以乌赤巫师当先,三人走到树冠边缘,然后走下木梯。眼前是一个没有护栏的横木走道,约有七八丈距离。横木另一端枯藤缠绕,野花吐芳,隐隐现出一户民宅。
乌赤巫师拄着紫晶红木法杖,走上了前方的横木走道,一阵微风袭来,便将他的乌赤法袍吹得哗啦作响。石婉儿搀扶着白少羽,也缓缓走上了横木走廊。
凉风扑面,入眼皆绿。白少羽怔怔望着万树城中的别样风景,苍白的面容上,痛苦之色也少了许多。
木门紧闭。乌赤巫师捏住铁环,使劲敲了敲木门,过了许久屋内都无人回应。乌赤巫师不由皱紧了眉头:伉俪鬼医一向足不出户,这会他们会去了哪里呢?
石婉儿疑惑地看了乌赤巫师一眼,道:“大巫师,伉俪鬼医不在么?”
正在这时,隔壁一户人家却忽然打开了家门,露出了一个中年汉子的头。“你们是来找伉俪鬼医的么?”
乌赤巫师眼前一亮,忙问道:“我是巨龙寨的巫师长乌赤,请问伉俪鬼医夫妇二人去了哪里?”
中年汉子道:“听说最近城主阿佐木得了怪病,伉俪鬼医二人已经被城主招去了城主府,至今七天还没有回来。你们要找他们,就去城主府找吧。”
乌赤巫师眼中浮起一团疑云。
“城主阿佐木得了怪病?”
————
入夜。
柳州城沐浴在一片银色月光中。幽深的夜色,降临在古老的巷子深处,没有起风,没有虫鸣,更没有夜行人匆匆的脚步。满城静寂,如同一道冰封的呼吸。
一户破落的宅院中,古榕落下的枯叶无人清理,堆积了厚厚一层。回廊石阶下,疲倦的气息战胜了清醒,轻轻的鼾声,在院子中响起,仍是没有惊扰任何人。
月色下,忽然闪起了一双嗜血的眼眸!
如同古老传说中,那可怕的狼人,对着一轮满月,昂起了狰狞的面孔,一双沧桑的眼眸,在冷月映照下,迸发出令世俗震惊的嗜血光芒!
感觉到脖子一凉,沉睡中的人忽然惊醒过来,迎面便是一张狞厉可怖的面容,于是他忍不住惊喊:“你、你、你……”
胸口剧烈起伏。
但他很快就被一只手掌死死摁住嘴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凄厉的声音,灌入他耳中:“你别怕,我只是想吸一吸你的血,除此之外,别无所图!你千万不要呼救,你千万不要害怕,我只是想吸一吸你的血而已,因为,因为,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嗜血的欲望!如果我不这样做,我会很难受的!”
眼前的恶魔,混身透着一股嗜血的气息,眼睛装满了渴望,鼻息灼热而暴戾,一根根尖利的牙齿,猛地张开,向他脖颈上活波乱跳的大动脉咬去,狠狠地咬去!
无尽的恐惧化为魔鬼的利爪,一把扼住了他的心脏!
滚滚的血腥快要弥漫上来!
呼呼呼……
仿佛突然起风了。
不知何处一股滔滔大力猛地袭来,但听一声轰然巨响,一道人影猛地摔向了庭院中央,不少落叶都被震飞到了别处。
他又惊又喜,连忙对着风声响起处,噗通跪下,高声道:“多谢谷主!”
阴影中,屹立着杨天烈、玉紫灵、鬼刹三人的身影。
朦胧夜色下,宛如幽灵一般飘忽不定。
被杨天烈一股掌风推到庭院中央的男子,面容憔悴苍白,却又充满了嗜血般的渴望,但更多的则是惊骇和恐惧。
那个男子,分明是范右使范统!
杨天烈目光冷冽如霜,一字字从牙缝间挤出:“范统,你太令我失望了!”
冷肃的杀意,无情地汹涌向前。
如霜月色下,满院的落叶无风自动,纷纷向两边散去。
范统神色晦暗,慌慌张张地向杨天烈跪下,声音颤抖:“谷主,谷主,我错了,我错了,求您饶了我一命!”
杨天烈犀利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在他身上刮过,冷笑道:“你修炼御鬼堂的御鬼大法,修炼骨灵法宝,终于遭到反噬,精血亏损了吧!不过我倒是想不明白,你怎么就敢对我魔音谷弟子起了歹念呢?哼哼……”
鬼刹也怒笑道:“范统,范右使。想必当初我和副主二人在桂林西郊义庄中所遇的鬼面人,就是你了吧?你可真会演戏啊!”
范统面色煞白,不置一词。
玉紫灵从衣中掏出一个碧玉葫芦,打开瓶塞,只听一声怪啸,接着便有一只骷髅鬼物飞出,发出呜呜凄凉的音调,朝范统破空而去,看起来颇是兴高采烈。骷髅鬼物绕着范统团团乱转,颇有认主之意。
玉紫灵皱眉道:“果然是你的魔箫骨灵。”
杨天烈眼中几乎要喷出了火焰,脸上却挂起了一丝笑容。“范统,看来这魔箫骨灵还真是归心似箭啊!”
范统眼中的嗜血光芒消弭无踪,转而变成苍白恐惧,连忙收起魔箫骨灵,对着杨天烈猛磕了几个响头,颤声道:“谷主,我们魔音谷和御鬼堂本属一家,又何必……”
“说吧……”
可以看得出,杨天烈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愤怒。
“鬼修罗把你安插在我身边那么多年,究竟有什么企图?”
————
古林边缘,山坡上燃起了两堆篝火。
萧世言、古印、段君如、孙青青、常风、沈万钱六人或枕着手臂,或盘膝打坐,均已入睡。玉灵子真人原本正在打坐,此刻缓缓地睁开了眼,然后轻轻地起身,转身走向了古林。
风清扬,篝火微晃。
寒冷的月光落在她身上,犹如凝结了一层晶莹的薄霜。
一棵老树下,盈盈立着一个女子。
白衣胜雪,如天边那道荒凉却凄美的月痕。黑发如墨,纵然晃漾在黑夜中,仍有淡淡流光。眼眸是万古不化的寒冰,千百年来闪烁着幽幽动人的悲凉。月光下,白玉雕成的素手,轻盈地拿着一根布带。
一根粗糙的布带。
那些无法阻挡,终究逝去的记忆中,有谁,缓缓撕下了袖口的布带,又轻轻地挽住了那些弥漫着疼痛的伤口?
你还记得,那双温暖过你心房的眼眸么?
不老不死的记忆,如轻柔的梦,如被人遗忘的歌谣。
琴音从记忆深处飘来……
百丈红枫,繁花如簇。
沧桑是沉浮的港湾。
落寞是思念的归航。
思绪躲不过纠缠,弦音为了谁断?
阴暗的角落,轻轻地落下了叹息。霞衣女子,婵娟缓缓走近了白衣女子。
“他的确是个很不一般的人。”
白衣女子没有反应,目光低垂,注意力只在手中那根粗糙的布带上。
婵娟看了她一眼,面色是淡淡的沉郁。“用情不深则已,一旦情深,所谓的性命攸关,也只是浮云而已。”
苏映雪缓缓抬起脸,冰冷的眼眸迎向了晶莹的月光。
晶莹的光芒,冷冷地从她眼眸射出,透穿了朦胧的夜色。
就在这时,她们的身后,忽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两位女子,同时转身向后,正好看到了玉灵子真人。她的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甚至有一丝淡漠。
玉灵子淡然道:“苏师妹,果然是你啊。”
苏映雪眼底有丝惊讶,问道:“有什么奇怪的么?”
玉灵子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笑意,“苏师妹,想不到,你终于还是走出了云中川……”
夜色静谧,凉风扬起雪白的裙衫,如精灵优雅的曼舞。几缕乌亮的青丝,离开了那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的发束,在空气中纷扬不定。冰冷的眼瞳,仿佛有坚冰融化,有淡淡温存。
————
万树城。
暮色月光笼罩了长老树。
城中很静谧,家家户户基本都已经关上了门。这里没有夜市,路上行人也寥寥无几。乌赤巫师、白少羽、石婉儿三人沿着回旋木梯往上攀登,此行目的地正是长老树最高处的城主府。
苍茫夜色,笼罩在森林上空。有淡淡雾霭,在风中轻轻招手。
白少羽只觉得胸中一闷,浑身力气突然被抽尽了一般,便不由自已地往前倾倒。石婉儿及时搀住了白少羽。乌赤巫师也吃了一惊,停下脚步,仔细打探了一下白少羽的身体情况。
“树藤的毒性又在他体内扩散了一分!”
乌赤巫师运起法力,轻轻往白少羽胸口送去。
不知名的高处,悲厉的咆哮声忽然撕碎了空气中的冷寂!
“嗷嗷嗷嗷嗷……”
无尽凄厉,无尽苍凉,悠悠地回荡在长老树上。
石婉儿吃了一惊,指向某一高处,颤抖着声音道:“大巫师,你看!”
乌赤巫师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
高处的屋顶上,在月光映衬下,显现出一个半人半狼的阴影。那只阴影,正昂首对着空中一轮冰冷的满月,发出悲沉的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