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包厢里吃螃蟹的时候。茗绣卷起了袖子,点上炭炉、架锡壶、烫烧酒,又叫人准备姜醋和小菜;向寒山点上烟斗,明月和阿娣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抹着骨牌,左震跟向英楠靠在椅子里聊天,只有茗绣,像只蜜蜂一样兴奋忙碌地穿梭着,里外张罗。
天气冷,茗绣端了热水进来,拧条热毛巾,回头递给左震,“要不要擦把脸?”
她忘了左震和英少是坐在一起的,话音未落,左震和向英楠几乎同时伸出了手,又同时在半空里停住,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一怔。茗绣也傻眼,一时之间,手里这条热气腾腾的毛巾,不知道应该递给谁。
“这是……”她嗫嚅,怎么回事,刚才这一阵忙糊涂了,都忘了二爷旁边还有英少。可没等她说什么,左震已经收回了手,顺便摸出怀里的烟盒,点起一根烟,“她是给你的。”
向英楠倒没多想,顺手接过毛巾,擦了擦手又递回给茗绣。茗绣尴尬地接了回来,看他一眼。向英楠发现了,茗绣心里似乎忍不住有点讪讪的,这么说来,毛巾应该不是给他的,那给的不就是左震吗?
一边的阿娣眼尖,赶紧过来帮忙,再拧一条毛巾给左震,“二爷也忙了一天,这给你。”
左震接过来,阿娣顺势靠着椅子扶手坐在他身边,轻轻帮他捶着肩膀,柔声道:“热水捂一捂就暖和些,晚上冷,二爷穿得太单薄了。”
“没有啊,二爷车上有大衣。”旁边的石浩傻乎乎地插嘴。
阿娣忍不住回头,给他一个白眼,“你又知道那么多!”
明月在一边看着,逐渐浮起一个隐约的微笑,“阿娣这小妮子,越来越体贴了。我怎么没见你跟别人这么嘘寒问暖?”
茗绣低着头,在水里洗着那条毛巾,用力揉用力搓,不知道使了多大力气,手都红了。
“荣姑娘,螃蟹蒸好了,放哪里?”正好这时候,侍应端着一笼螃蟹进来。
茗绣回过神,“只拿十个出来好了,剩的还在蒸笼里捂着,当心凉了。”
一边说,一边回头睨左震和阿娣一眼,只顾着捶肩膀好啦,还有闲心吃东西吗?
正想着,阿娣已经不客气地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毛巾,擦过手,拣起盘子里一只肥蟹,用银的蟹钳起开盖子,笑道:“我手气还真是好,这只看着不大,倒有满满一盖子蟹黄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剥出蟹黄,放在小碟子里递给左震:“二爷尝一尝。”
明月也拿了螃蟹剥给向寒山,“都过了季节,这螃蟹还难得这么肥。”
向英楠想也没想,回头看茗绣一眼。现在刘惜梦不在身边,只有让茗绣帮忙了。可没想到茗绣不禁瞪圆了眼睛,一副震惊的样子。
眼角的余光已经看见阿娣又倚在左震身边,真是殷勤,那碟蟹黄就差没喂到他嘴里了!左震居然没什么反应,他是不是都已经习惯了?
阿娣向茗绣道:“荣姑娘,姜醋递过来一下好吗?”
茗绣明显不乐意了,低着头,“你知道吗,茗绣一定是在想,又不是没有手,自己不会过来拿?对啊,人家的手忙着给二爷捶肩膀剥螃蟹,端茶递水这种事情,自然只好叫她做。于是她就当下拿起蟹夹子,头也不抬地道:‘我在剥螃蟹,恐怕沾了手,弄脏二爷的姜醋就不好了。’哈哈,惜梦你说有意思吗?”
“然后?然后银娣当然要反击了。”
“哦?”阿娣似笑非笑地站了起来,拿了碟姜醋,“什么醋,味道闻着还真是酸啊。”
醋哪有不酸的。茗绣恨恨地剥着螃蟹,夹子钎子都用上,把手里那只螃蟹剥皮拆骨大卸八块,直堆得满满一壳蟹肉。
“够了够了太多了。”向英楠忙迭声地说,拿过她面前的蟹肉,“唔,味道还真不错,茗绣,你别忙着了,剩的你自己吃。”
“你不知道茗绣那时的眼神呀,太有趣了!”
刘惜梦不高兴地说:“你怎么能够这样对茗绣呢?”
“我……你吃醋了?”向英楠小心翼翼地问。
刘惜梦真是对向英楠无语了,“我有病啊吃醋。接下来呢?”
“接下来茗绣就倒霉了。”
“啊?”
原来是阿娣为了讨好二爷,就说:“二爷,螃蟹这东西是寒的,吃多了只怕伤身子,不如喝一点烧酒,暖暖胃。”她回头向茗绣道,“荣姑娘,你那边炉子上烫的酒好了没有?”
茗绣一抬头,却正好左震也向她瞧过来,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碰个正着。茗绣心里“砰”的一声,猛地醒回神来,慌忙道:“好了,这就好了。”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去端炭炉上的锡壶,却忘了垫条毛巾,居然空着手就把那只壶端了下来。
那壶酒原本就装得满,这会儿已经烧得滚烫,茗绣刚把它捧在手里,手心就一阵剧痛,忍不住“啊”了一声,那壶酒顿时滚落在地上,洒了她一裙子。
“你没事吧?”
“怎么样?”左震和向英楠同时失声站了起来。
向寒山、石浩、明月和阿娣也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茗绣涨红了脸,觉得手上痛得针刺一样,再看看自己身上,已经被酒浸湿了一大片,那丝绒的裙子十分娇贵,眼看是不能再穿了。真是丢脸啊……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会出丑。
“刚才……不小心,一下子没拿稳。”茗绣磕磕绊绊面红耳赤地解释,“没关系,我再出去要一壶,很快、很快。”
“那她没事吧?”刘惜梦紧张起来,那么烫的酒,估计烫得不轻吧。
向英楠说:“放心吧,没什么事情,就是可惜了那条裙子了。看茗绣的样子,估计也挺心疼的。不过没关系,不过就是一条裙子嘛。但我奇怪的是,她怎么会那么心神不宁呢,明眼人都看出来她心思不在那儿。”
“你还说你是明眼人,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啊,什么意思?”
刘惜梦心情好,于是就说:“说你笨还不假,你难道就看不出来,茗绣在吃银娣的醋吗?”
这个向英楠从来没有想过,所以听刘惜梦说后,震惊不已。“怎么可能呢?你的意思就是茗绣喜欢震?这也太……”
“所以说你笨,算了,我想见见茗绣,今天你能允许茗绣不上班吧?”
“当然没问题,你要见肯定能见到了,现在就带你去。”
刘惜梦也不推脱,她要去茗绣那,亲耳听他茗绣的说法,这样才能确认。坐车到百乐汇不过十几分钟,她很快就见到茗绣了。看着茗绣手上的白纱布,心疼地说:“茗绣,听说你受伤了,所以我过来看看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看,还害你跑一趟。”
“反正在家我也没什么事情呀!”刘惜梦说:“已经上过药了吧,怎么那么不小心,会烫着呢?”
茗绣有点不好意思,那种事情怎么说得出口呢?不过现在除了茗绣,她也不知道和谁说才好,一直憋在心里很难受,“那我跟你说了啊,你可不准笑我。”
刘惜梦摸着茗绣的头,温柔地笑了:“傻妹妹,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笑你呢?你慢慢说,不着急,反正手受伤了,晚上肯定放你假的。”
“嗯,其实这几天都只是看着。事情是因为那天英少请大家吃螃蟹……”
前面和向英楠说的都差不多,刘惜梦有些肯定自己的判断了,“然后呢?”
茗绣受伤后一直跑到楼梯口才停下来,扶着栏杆,把手举到眼前——都烫红了,跟煮熟的螃蟹没差别,估计明天就会起水泡。都怪左震,要不是他……慢着,她烫了手,跟二爷有什么关系?这一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真是中邪了,昨天那场梦里依稀的缠绵,在心里浮浮沉沉,却好像越来越清晰,清晰得叫她害怕,就好像真的一样。她记得摸到他的肩头,摸到他的胸口……记得他一寸一寸靠近的温柔气息……不要!
她蓦然跳了起来,就好像被人踩了一脚似的。这是怎么了,她心里想的应该是英少才对。可是为什么,睁开眼闭上眼,都只看见左震的影子?还有刚才在包厢里,阿娣给他捶肩膀剥螃蟹,又关她荣茗绣什么事?叫她这么坐立不安!
想起刚才阿娣似笑非笑的语气:“这是什么醋,味道闻着还真酸。”刚才没细想,现在却忽然觉得她似乎语气微妙,一语双关,那句话什么意思?难道说——她是在吃二爷的醋?!
“荣小姐!”身后忽然有人叫,吓了茗绣一跳,一回头,却是楼上的侍应,“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脸这么红。”
茗绣下意识地伸手遮着滚烫的脸颊,“没、没有,不过是刚才烫了手。”
“这里有药膏,你拿去搽一搽。”那侍应倒是很好心,伸手递过一支烫伤膏来。
“谢谢。”茗绣本能地接过来,那侍应转身要走,又听茗绣在身后叫住他:“等一等——你怎么会有这个?”
怎么这么巧,哪有人会天天带着支烫伤膏在身上,还刚刚好叫她碰上。
那侍应回头道:“这个是刚才左二爷吩咐的,叫我去找一支给你。”
左二爷?!左震。又是他。
茗绣怔了半晌,握着手里那小小一只烫伤膏,慢慢走下楼梯,往左拐,是百乐汇的化妆镜,她推门进去换衣服。
茗绣叹口气,放下手里的眉笔,拉开抽屉,想把胭脂水粉收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忽然想起那个暗黑的夜里,陌生的街头,她滚在地上跟小贩打架,那种跟死亡如此接近的恐惧。想起醒来的时候,看见天堂一般温暖美丽的凤鸟阁。
那一晚,她永世难忘。因为自那一晚起,她的整个人生都变得不同。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
做人可不能忘本。当初如果没有英少,那天她就是死在街上,也不会有人知道。所以除了他,她心里根本不应该有第二个男人,即使是左震。
茗绣把手心里紧握的那支烫伤膏放进抽屉里,推进最角落,昨天的今天的一切的一切,都只当作没有发生过,就只当作,他从来不曾教她跳过舞,从来不曾听她说过心里话,从来不曾帮她出过气,也从来不曾走进她心里。
“所以你现在承认,你喜欢的是左震了?”
茗绣的脸红得和苹果似的,不知道该是点头还是摇头。
刘惜梦把茗绣的头发屡屡,慢慢地说:“我都明白,你觉得向英楠救了你,所以你对他是感激之情,想要报答他。但是对左震却是真真正的感情,是这样吗?你不用觉得害羞,喜欢一个人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嗯,惜梦,你说对了。”茗绣的声音小得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要跟你说实话了,其实那天,救你的是左震,是他把你送到凤鸟阁的。现在,你对向英楠没有什么感激之情了吧!”
“什么?”茗绣觉得简直难以置信,救自己的,竟然不是英少二是左震,这,怎么可能呢?“茗绣,你会不会弄错了?”
“那天是我亲眼所见,你觉得我会弄错吗?”看茗绣那一副发愣的样子,刘惜梦觉得自己应该让她静一静。“好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