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林文熟门带路,倒是顺利在府内八角亭内见到郡主。
远远踩在石子小路,见亭内那人身姿窈窕,豆蔻年华,雪裙素袍,乌发盘成吉祥双髻,只插一支流苏雪穗的金步摇。待得转身,嘴唇红润,杏眼微挑。刘惜梦望着女子的背影,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羡慕,又有些怅然若失,如果没有发生车祸,她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算了算了,不想了。
刘惜梦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走着,没有想到竟然与那女子打个照面,二人一并“咦”出声来。
“原来是你!”
旁边陈家公子也正端坐,见此情景与林文面面相觑,想是思量他未来的大姨子何时竟与燕王府上的家奴成了旧识。
刘惜梦讪讪只得问:“那兔子还好吗?”
郡主一笑,灿若春花,“那小东西连燕王的箭也射不死,又怎么能不命大?如今也活蹦乱跳地在园中跑跳哩。”
刘惜梦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笑道:“原来燕王与郡主有缘。上次是月兔,此番是兰花。所牵所系,总是相同的事物哩。”
郡主并不搭腔只是话锋一转:“那养花的原是我金兰姐妹。太子蛮横留花也就是了,此次竟扣人不放,着实有些过分。此事我已有计较,多谢燕王愿意相助,此情已然铭记在心,但身份缘故,还请不要过多牵涉为好。”
刘惜梦心想,这姑娘年纪虽轻,看问题却甚为澈透。比她家燕王更要成熟。既然她说已有计较,那就一定已经有了救人的方法。惜梦也不再多言,只放下了礼盒,准备告辞。
“这是燕王送郡主的花灯。”
郡主露齿一笑,只言:“多谢。”
刘惜梦拉着林文离开徐府,一路只觉那陈家公子面露古怪,不时盯着她与郡主,目光流连不知有什么盘算。
猛地抬头,发现林文也正盯着她看。
“你看我干什么?”吓得刘惜梦往后一闪。
林文疑惑道:“觉得兄弟甚为面熟。”
“这两日整日与你相见,怎能不熟?!”刘惜梦瞠目。心下有些担心,莫非林文看出什么来了?应该不可能,如果真的看出什么来的话,依照林文的性格,早就说出来了。他现在之所以这么问,肯定只是有些怀疑。
“不是这个意思……”林文摸着脑后的大包,遥望苍穹,语气悠然神往,“日前在街面上偶遇一位卖兰的姑娘,真是人比兰香……仔细看,竟与你长得神似。”
“错觉、是错觉!”
干笑几声,回府复命。
本以为此事已了,未料想竟盘生若干枝节。
原来徐郡主一向蒙高皇后喜爱,每每入宫常到娘娘处走动。这日入宫见了皇后,只说本寻到一株兰草要送给皇后赏玩,不料路上被人劫了去,却又偏偏拿出了所绘卷轴,将那养花女子的模样与兰花一并细细绘上。
兰花素来娇贵,太子恐怕换人侍候会于献花日前凋谢,因此扣住养花女不肯放人。太祖寿辰之日,又命养花女精心装扮捧花亲献于宴前。
高皇后一旁观坐,其中经过,自然洞若观火,然而不好点明。燕王怕惹太祖生气,自然也不会当面告状,只是语有讽意,与太子在殿前相互讥嘲。太祖何等人物,察言观色自知不对,回宫详问皇后,察知了底细,十分震怒。一面命人将养花女送回去细细安抚,一面又打探此事知恋人都有哪些。为保住太子的颜面,并未有任何面上苛责,心里却对此很不高兴,把太子叫去责备了一番。没想到太子心高气傲,却因此事恨上了郡主。满心窝火,竟在御前出言不逊,说郡主徐涵与燕王朱棣素有私情,此事是他们捏着套子合伙算计他。皇帝半信半疑,徐达则怒言绝无此事,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当场与太子顶杠。
皇帝无可奈何,只好命人把朱棣与徐涵二人分别困在宫内,又派人暗中到徐府与燕王府做了一番搜查。也不用问,徐府有燕王府送去的密制花灯,而在燕王府某下人房内找到徐家小姐贴身手帕一条。当下奸情成立,也不顾二人有多冤屈。徐达的面子哗啦碎地,哭求皇后做主。最后太祖说了:“罢、罢、罢!”
并且当场赐婚,竟把徐家这位聪明慧黠可伶可俐的小郡主徐涵,配给了燕王朱棣做燕王正妃。
那天惜梦与弘远均在场,眼看着朱棣当场一口气顺不过来险些喷死当地。所以说坏事不能做啊。此番太子没有拉下马,他倒是莫名其妙多出一段姻缘来。
惜梦心说徐郡主嫁他算是徐郡主的委屈。不过无奈于皇上赐婚,想不答应都不行。看来他们俩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两个人会相爱吗?惜梦心里又开始打起了算盘,如果真得相爱的话,她是不是可以像上次那样拿到想要的东西呢?
可是不管拿得到拿不到,刘惜梦势必都会异常痛苦。现在的她,也只能借口年龄还小,躲一时算一时了。
或许是十分不愿意娶妻,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婚事,朱棣是满心地不高兴,他面色苍白,一个人总是坐朝东南抱着五皇子送来的花盆,整整十天半月也没有说话。
反倒是弘远整日练习武功,不问窗外世事。惜梦忙着燕王府国公府两头跑,给两个强捆一处的未婚夫妻传送消息。
太子阴阳怪气不时往我们府上递交帖子,明说是恭喜燕王,实则满腹妒意。这桩亲事此时满世界除刘惜梦之外都无人满意。
太子心烦燕王从此有了徐达这老丈人当靠山。
徐达心烦从此有了朱棣这个麻烦精做女婿。
皇后心烦向来喜欢的小郡主嫁了向来看不上眼的燕王爷。
皇上心烦太子和燕王明争暗斗终于上了台面不知道要拿这两儿子怎么办。
府内上上下下心烦满都城都有名望的徐郡主嫁过来不知会怎么严整府邸。
在一片怨声载道声里,亲事终于还是尘埃落定。
而刘惜梦因陪大管事日日跑往徐府商对亲事细节,一来二去不知怎的,和徐府那边负责张罗的陈大公子,套上了交情。
陈公子姓陈名忠民,人品潇洒性格风趣。不厌弃惜梦下人的身份,只是见她办事老练特别叮嘱了燕王府的管事,要惜梦留他做帮手,张罗料理此番亲事的详规细举。
陈忠民说:“福来年轻,却行事沉稳。想是燕王教导有方。”因而对燕王人品大予加分,身为联襟甚觉面上有光。
刘惜梦只笑不答。心想这种事情以前做得不少,公司的那些统筹自己都能应对自如,现在只不过是一场婚宴罢了,虽然仪式比较隆重,场面比较宏大,可总归是换汤不换药的,何况现在还有那么多人帮忙,她已经是落得轻松了。
就这样一来二去,亲事终于落了帷幕,不情愿的新郎与不情愿的新娘一并送入洞房,各府大小管事顿觉重担卸肩,神清气爽。陈忠民不理高官贵客,却偏要拉刘惜梦去月下小酌。
惜梦知他一向有狂生之态,也不推脱,反正她是现代来客,一向没什么阶级观念存于脑壳。对着燕王称奴才是为了领薪水活着,更是为了以后能够完成任务。所以面对不讲这些的陈忠民她也落得分外轻松。
月下听涛,石间饮酒。除了那年毕业前在海边与人彻底疯狂一番之后,还真就再无这种轻松时候。
一杯酒落肚,就忘了乡愁。
二杯酒仰喉,就忘了悲秋。
不去记来到这突兀年代已有几许,反正人是习惯的动物,总有一天,在这里生活的天数必将超越郑椿萱那浅薄的人生。
“福来?福来?”
“嗯?”
被叫了几遍,刘惜梦才依稀想起那是自己的姓名。醉眼看去,见陈忠民捧着杯子,正出神地看她。他轻启薄唇微笑道:“你我一番相遇,难得投缘,不如结拜金兰!”
刘惜梦听了,吓到酒醒,只苦笑道:“你是翩翩公子,我是王府侍从。中间距离,委实相差天渊!”
忠民说:“我与你交往,欣赏你为人爽利。别拿什么身份之话来搪塞我呢。”他又握住惜梦的手,“我知道你身世飘零,无依无靠。若当我是朋友,今后有何难处,均可向我倾诉。我这人向来见不得别人受苦。”
刘惜梦静静微笑,看不得别人受苦,他不知道这句话说得有多傲慢。她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及时抽手,王礼要是知道的话,恐怕是会不高兴的。以后,要尽量避免和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接触,不然太伤自尊了。
辞别了这品格高调的贵公子,刘惜梦意兴阑珊,拿了盏花灯,摇晃着脚步回府。今夜有大喜之事,众人均燃花点炮,饮酒贪欢。回来迟了,府中也并无人盘问。只是在自宅小院门前,迎面撞上了根柱子。
惜梦摸摸他的胸膛,醉得看不见脸,也知他是哪个。只笑嘻嘻道:“弘远今夜不去练功啦。呃!”不防及酒气翻涌,当场哗啦啦吐了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