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远皱眉骂道:“醉得不成样子!”又冷言讽刺,“可是结交了贵人朋友,心下实在欢喜得很?”
惜梦大着舌头,“什么贵人朋友?才不要与他们一起玩耍!”用手捧住弘远的脸,硬是凑过去,鼻尖对着鼻尖,再喷他一脸酒气。
惜梦想到了王小贱,觉得有个男闺蜜也不错,而且这个男闺蜜还是绝对安全的,有人来欺负自己时,还能替她出头。不过就是不知道王礼答不答应。哎呀不管了,刘惜梦扶着弘远,笑着说:“你我一番相遇,不如义结金兰……”
语未尽,直接晕倒在他怀里。
弘远咬牙抱刘惜梦回屋内,忙着换衣袍,又喂她喝清水,环着她的肩膀小心摇晃,那发丝凉凉软软落在颊上,或许月色宜人,或许眼波深黝。刘惜梦只径自梦周公去,梦里花落花开几经春秋,待到天明,又是另一番人世风景。
徐小郡主向来都有女诸生之威名。
在这位年轻主母当家之下,燕王府安静了不少日子,朱棣也无暇再走街串市,每日老老实实操练兵马。弘远过得年来,略略长高,人却更显清瘦了。成天跟着朱棣与亲兵侍卫们混在一起,越发沉默寡语。刘惜梦则常陪在郡主身侧,帮她料理府中账簿。与弘远碰面的时间,日益减少。
这两年大了,又成了燕王面前的红人,住宿条件也与日俱增,两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房子,对于刘惜梦而言,这样方便多了,毕竟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生变化,如果还是和弘远同处一室,势必会被弘远发现。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干什么都方便许多。只是以前赖着习惯还是睡在一处,如今一个人睡反倒有些不习惯。最近时间碰巧,他忙着与燕王研究火器,刘惜梦忙着与郡主整理生意,反而看来疏远了。
这天风轻月凉,刘惜梦坐在花木扶疏的庭院内,倚着石桌正在研墨。弘远披件袍子从外面低头进来,惜梦一抬头,二人打了个照面,彼此竟不知说些什么。
“你那……”
“你那……”
讷讷一同开了口,又摸着鼻子相互低头,终于惜梦看见他那月色下凌乱的眉毛,找到了话题,皱眉道:“你那眉毛杂乱得碍眼心烦。过来这里坐。”拍拍身畔纹理分明的石凳,从怀里掏出镊子,“我帮你修理修理。”
“又不是女人,修什么眉?”他羞赧起来,嘴上反驳,却一点点靠近坐了下来。双手撑在腿上,面向刘惜梦坐,却把眉眼低垂转向另一侧低矮花木的阴影内。
“你头也不抬,要我怎么修?”刘惜梦打趣道。
他嗫嚅着动动嘴皮,终于乖乖扳正了脑袋,闭上眼睛抬起脸来。
弘远的睫毛颇长,在月下浓淡不匀地落下暗影,映着高挺的鼻骨,修长的眼型越发漂亮。惜梦小心地替他把眉毛旁边多余的杂毛拔除,试图修出剑眉的形状。但穿越时空之后,这手艺久未练习不免有点生疏,拔得前浓后淡,修成了微蹙的愁眉样。刘惜梦有些讨厌自己的双手了,怎么那样一对眉毛,就被自己给修成这样了呢?
于是惜梦有点失神地瞧着弘远的脸,他听话地闭着嘴,被揪疼也只微微皱眉,见惜梦半天没有动静又不言语,才猛地掀开了眼睛。
一径深黑的色泽中宛如倒映满天星斗。
弘远的眼,明耀如有星嵌。
这样四目交替,怔怔对视,嗅得到彼此的衣香,感觉得到喷在脸上的热气。刘惜梦有些别扭,握紧了镊子别过了头,不愿被那样一双眼怔怔地瞧。
那还是少年的残留着稚气面影的脸孔,不知有些什么令惜梦心惊的东西,像隐隐跳动的小小火苗。
刘惜梦有些惊慌,她撇过脸去,说:“你一向容易发烧,最近又黑又瘦,要当心身体。你我是病死无人疼的命,更需懂得照顾自己。”
弘远无声而笑,他说:“反正你若病了,定有我照顾着。”
惜梦的手一沉,镊子落了青石板地。她似乎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被人关心的温暖了,忽而听到,竟然有许多的不习惯。
弘远弯腰轻手轻脚拾了起来,没有放在石桌上,却塞回到惜梦手里。
惜梦握着镊子,忽然无法抬眼,弘远也没有更多语言。月夜洒下清辉一片,二人相坐竟默默无言。
有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令刘惜梦如此尴尬。好似一出戏剧,若谁也不提先行离场,就只能这样坐到明月升起坐到枫子落下。
好在朱棣忽自月洞门那边走了过来,搓着双手口中只管笑骂:“你俩不怕冻死的,坐在这里吹风!肃儿送来一车烟花!快与我拿来放!”
弘远率先调转过头,“王爷小声些吧,莫让王妃听到,又没收了去。”日前五皇子送来的蛐蛐、天下绝好的笔墨、此间没有的特产……一律被徐小郡主没收充公,朱棣没少唉声叹气。
朱棣骂道:“你只管与外面的军兵不学好!竟拿话占主子便宜。福来帮我好好管教!”
刘惜梦苦笑道:“弘远有错要打要骂全凭王爷。不兴拿福来连坐。”
弘远凤眼一挑,黑暗里猛地回头,惜梦装作看不见,只道:“烟花放在了何处?不如我们叫了郡主,一同观赏吧。”
朱棣忙不迭摇头,“可别叫她。女人最是麻烦。又说怕燕王府走火,又要我需修身养性低调做人,我们惹不起她,偷偷拿车装了烟花,到城郊去放!”
弘远说:“那我叫护卫们过来,黑天半夜的,总是小心为妙。”
刘惜梦才想说要跟着同去,弘远甩下她走得飞快,背影挺直,竟像是在生气。她在背后冷眼瞧他。朱棣却没有观察下人的闲心,只管一径高兴地带着他们二人跑到城郊荒野痛痛快快闹了一场。
烟花明明烁烁,游丝千尺如雪纷落。
朱棣胆大,不要手下去放,自己捂着耳朵去点那小桶粗的花炮。猛地蹿起一阵火球飞向半空,雷声凛凛吓得刘惜梦直往后跳,背后抵上一人的胸膛,回头,见那人默然地看她,双手从后面抱住了,马上又轻轻地放了开来,随后,身姿一变,挡在了她的前面。
隔着那个细瘦却坚挺的肩膀,看着在空里舞成游龙的烟花经历一刹短暂的繁嚣,纷落成点点光丝,静静飘坠隐没在草丛中不见了痕迹……
刘惜梦有一种错觉,王礼好像就在身边,一直保护着她,不让她收到半点伤害。可是定下神来,却又发现王礼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保护她的人是另外一个男人——当然,已经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可以被称作男人。
朱棣犹自意兴未泯,嚷嚷着五皇子送来的烟花奇巧工丽。一回头看到了刘惜梦,笑着抓住她的手,只问:“福来一向能言善道,怎么今天成了闷葫芦了?”
弘远的眼角一跳,心有不甘地抿了下嘴角。刘惜梦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觉得心里那份说不出的古怪也如那烟火悄然弥漫塞满胸腔。她只得笑着回应:“这场烟花,恐怕半城的人都看到了。福来在想,回去以后,怎么向郡主交代呢。”
黑暗里,看不清弘远的脸。只听得到刘惜梦自家渐渐变快了的心跳。她很害怕,自己也说不清楚在怕些什么,只是希望快点长大,然后离开这里。
烟火的事,徐涵来不及教训燕王,倒是被太子拿去殿前又参了一本。说燕王府内私藏火器,结交外戚一向有图谋不轨之嫌疑。
这帽子扣得太大,搞得府内人人自危。徐涵连娘家也不敢回了,只让刘惜梦代为修书给陈忠民送了几封信,暗中叮嘱了徐国公,又亲自进后宫见了高皇后。朱棣忍气吞声,只能困坐家中,他一向心高气傲不肯输人,竟要靠王妃出面摆平,心里十分郁闷。面色也阴晴不定,把弘远叫去细细嘱咐一番。
刘惜梦站在书房门口,等着弘远出来,问他:“王爷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弘远负手而立只淡淡说:“不过是一些牢骚而已。”
刘惜梦心里有气,只说:“好啊。你如今成了燕王跟前第一红人,竟连我也瞒了。”
弘远凤眼轻瞟,诧异道:“却不知我与你何等关系,原来竟是瞒不得的。”又说,“不如去问陈家表贵人,反正那人与你无分上下异样投合。”
刘惜梦毫无来由被他一番挤兑,当下变了脸色。也不再追问,只管拂袖而去。
最不喜欢拐弯抹角说话了,上辈子的时候,我可是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往直肠子,没想到这辈子偏偏遇到个闷声闷气的家伙,真郁闷。
不久,皇帝那边终于有了反应。想是已经被这两个儿子弄到心烦不堪,加上徐郡主的呈请面子大,索性顺水推舟封赐了朱棣凤阳宝地。算是明升暗降,使其迁出都城。
刘惜梦说:“郡主此计甚好!我们惹不起太子,总躲得起他。远走高飞彼此再无干系,他也就生不出许多嫌隙!”
能得此顺利解决,徐涵也甚感快慰,命府中上下收拾包裹,准备车马,在三千亲兵的护卫之下倾府而出迁往凤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