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像一张老唱片,回忆的唱针轻轻地放在老唱片的细纹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清丽委婉的老歌。岁月的追光,照在江南水泽氤氲的小镇上,照在涓涓流淌的小河上,时光闪着粼波,让风儿在温婉润泽的山水间酝酿着回忆的情绪。
硖石,是浙江海宁的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它夹在东西二山之间。东山和西山虽为洛塘河所分开,但两山的根基相握于地下。关于硖石有这样一个古老的传说,相传秦朝以前这两座山是相连在一起的,人称为硖山。据说秦始皇东巡时,在船上听到硖山有人唱“水市出天子”的童谣,又见此地紫气缭绕,以为有龙脉之象,害怕江山不固,便命人从中凿断,从此,硖山便分为东西两山。
千百年来,东西两山像一对情人隔水相望,含情脉脉。东山顶上有个七层高的宝塔,塔沿挂着铜质的风铃,每天对着西山唱着悠悠的不老情歌。东山的宝物是浮石,石上有累累细穴如蜂窝状,抛于水中,竟能浮起。而西山要含蓄多了,她默默地伫立着翼然亭和梅坛。思念至深时,便有文人雅士在此舞文浓墨一展胸怀。它的宝物跟西山的性格相像,是一种沉水的芦苇。故此,“浮石沉芦”便成了东西两山的代称了。
在两山相夹中,古老的洛水从容地流过,硖石小镇傍水而建,家家推窗见水,人人出门过桥。水是江南的灵性和灵魂,也是江南通往世界的大路。每天它载着轮船喷着汽笛进入硖石,又有乌篷船摇着橹吱吱呀呀地远去。硖石的灯彩,照亮临水人家的窗户,月光下,那一叹一息的桨水声,仿佛在悄悄讲述着小镇的往事。
硖石的故事藏在青石板缝中的青苔里,隐藏在白墙黛瓦的墙壁后,蕴藏在街市叮叮当当的杂响中,也藏在小桥流水畔浣衣娘的棒槌中。
假如没有一个叫徐志摩的人,再美的硖石只能算江南的一个普通的水乡。因为有了徐志摩,让这个江南小镇有了让人敬仰的文化蕴含。如今从各地来的游人,更多地会奔向一个叫“徐志摩故居”的地方,在那栋中西合璧的小洋楼里,流连着徘徊着,睹物思古,慢慢地感受着上个世纪前叶,中国那位颇有影响的大诗人所留下的浪漫气息。如果说家是一棵树,那么这里就是徐志摩的根,他是从这条根上发芽长大,走上了耀眼的中国文坛。
硖石小镇,甚至海宁都因有了这样一位名人而感到荣耀。
把时光拉到百年以前,在硖石镇大概没有人不认识徐申如的。他们徐家经营着徐裕丰酱园、裕通钱庄、人和绸庄外,还投资开办了硖石电灯厂、蚕丝厂、布厂、习艺所,以及上海的票庄银号,徐家是硖石一带的首富。徐申如曾任硖石商会会长,在浙江都很有名。
其实,让徐申如出名的还有另外二件事。第一件是,当年修建沪杭铁路时,原计划从上海出发,途径嘉兴直接到杭州。而作为该铁路的重要集资股东之一的徐申如,却力争铁路要经过硖石,并在硖石落一个点,设车站。徐申如是一个极有见地的商人,他明白“人利于行,货畅其流”的道理。要让硖石发展,就必须要先开发交通。只有交通发达才能给商业带来繁荣。但是,在一百年前修铁路肯定要遇上保守势力的阻力的。比如征农田拆房子移坟墓,这些都是当时农民最忌讳的。他们认为这样会破坏硖石的风水,会引来盗贼,甚至纠合一些人威胁要捣毁徐家。但是,颇有远见的徐申如并没有后退,仍坚持己见,积极游说当地乡绅,筹集资金,奔走规划,在他不懈的努力之下,最后终于如愿以偿让沪杭铁路在硖石通过。就是他,让沪杭铁路在硖石画了一个圈,硬生生地把嘉兴挤到了圈外。以致到现在嘉兴都没有直达铁路。也让百年后的硖石,成为了沪杭铁路线上的一个经济重镇。
当然,徐申如还有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他养育了一个中国文学标志性的人物——徐志摩。
1897年1月15日正值隆冬,徐家四进的老宅楼,上下正紧张忙碌着。接生婆沿着狭长的天井通道,急匆匆地走进了庭院深深的第四进楼房里。此时,正值隆冬,雪花像美丽的天使从天空缓缓飘落,俊逸地落在庭院腊梅的花蕊上、天井水池的绿波里和鹅卵石子铺就的石甬道上。
二十五岁的徐申如站在钱夫人的楼下,紧张地为夫人祈祷着,祈祷着夫人能为他诞下一个日后能接替他的产业并能光宗耀祖绵延子孙的儿子。二楼传来钱夫人阵痛的声声叫。徐申如在天井里搓着手不停地来回度走着。雪花像一片片柔曼的冬叶,轻轻地飘落在他的身上。
忽然,二楼传来婴儿清脆的哭啼声,那哭声伴盈盈的雪花清丽响亮,让徐家2多年老宅一下子敞亮许多。
在雪花中,婴儿快乐地来到人间。
接生婆从二楼的窗户里伸出头来欣喜地叫道,老爷,夫人生了,是个小公子!
徐申如激动得血一下子涌到头上,他三步并作二步地奔到二楼钱夫人的房间,几乎是扑到儿子身边的。看着襁褓中的儿子,刚刚睁眼,望着他咧着嘴像哭又像笑。徐申如欣喜若狂地抱着婴儿喃喃道,儿子,你来的太是时候了,你老爸生意兴旺,事业如日中天。日后,就靠你来发扬光大我们徐家的未来!襁褓里的孩子望着他,咧着粉嘟嘟的嘴,又哭了。婴儿的啼哭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伴着儿子有力的啼哭声,徐申如高兴地仰脸呵呵大笑。他仿佛看见日后儿子正接替着他辉煌事业的前景。
这时,他绝不会想到这个儿子会走另外一条路。从此,世上少了一个商人,却多了一个才华横溢名冠中西的诗人。当然,也给他带来了莫大的烦恼和痛苦。
按照徐家的家谱,徐申如给儿子取名章垿,字槱森,小名又申。也是小申如的意思。
徐志摩一出生就在这样一个锦衣玉食的家里,他是徐家的长孙,又是徐申如唯一的儿子,从小就得到徐家人的万般宠爱,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
徐志摩满周岁的时候,徐家决定让他抓周。旧时,小孩出生周年时有“抓周”的风俗,即在一个盘子里放上笔墨、算盘、官印等等能预示未来生涯的物品,让孩子随意抓取,以此来判定孩子未来的志向。
老话说,婴儿的眼睛是极纯净的,他能看见这个世界上成人看不到的东西。如果按照宿命论来说,人的一生从他呱呱坠地开始,命运就已经注定。大人往往想通过抓周急于知道这个孩子的未来。
这让人想起《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抓周的时候偏偏抓上了胭脂钗环之类女人用的东西,让父亲贾政勃然大怒道,将来酒色之徒耳。从小就不喜欢他。也许有些人并不相信宿命。但你却很难摆脱宿命中的暗示。这种暗示,会在你心旮旯处播撒几粒宿命的种子。在漫长的人生路上,遇上合适的时机,宿命的种子就会在你心里发芽疯长。这时,你就不得不感慨,宿命这家伙怎么是摆脱不掉的,让你信无凭,不信不宁。
小又申,作为徐家的长孙和徐申如唯一的儿子,他们希望在抓周中能看到他的未来。
抓周的这天徐家上下很热闹,徐家是硖石的大户,徐家的长孙过生日,前来祝贺的亲戚和朋友络绎不绝。钱夫人抱上穿着一身簇新衣服的小又申笑吟吟地走出来,朋友亲戚们立刻围上前看。大家看到钱夫人手中的小又申清清爽爽的五官,伶俐的笑容,面对大家的围观并不胆怯而露出恬静的笑容。徐家人在赞扬声中拉开了客厅里的大八仙桌,在桌上撒满了琳琅满目的各种物件,然后把小又申放在桌子中间,大家围着八仙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抓周。
小又申坐在八仙桌中央,一双小手东摸摸西抓抓玩得正高兴时,有家人进来悄悄跟徐申如禀报说,门口有个叫志恢和尚的,自称会摸骨算命,想给咱们少爷摸骨算命。
原来,这天有个叫志恢的和尚化缘正巧从徐家门前路过,听到徐家府第里不时传来欢声笑语,一问方知是徐家的公子正在抓周,便自告奋勇地说自己会摸骨算命。
徐申如听到有这等奇人,连忙让人把志恢和尚请进屋来。徐申如亲自抱着麟儿上前说,志恢师傅,请不如碰巧。请你给这孩子看看,将来如何?志恢和尚上前看着徐申如怀中的孩子,眼睛一亮,只见他异常的眉清目秀,一双朗星般的眼睛盯着他看,众目睽睽中并无半点怯意。志恢和尚扭脸问主人,我能摸摸这孩子的头吗?徐申如赶紧说,师傅请!
志恢和尚在孩子的头上仔细地摸索着,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热切地看着他。一番忙活过后,志恢和尚双手合十低头对徐申如说:施主,此子系麒麟再生,将来必成大器。说完,在徐家上下人吃惊的目光中,飘然而去。
此时,徐申如听了志恢和尚的话早已心花怒放,他的两只手激动地搓个不停,这正是他所期盼的。在几番踌躇中,他决定给儿子改个名字,叫志摩。志乃志向;摩即实现志恢师傅摩骨的远大志向。
志恢和尚预料的一点没错,这个叫徐志摩的孩子后来果然不凡。只是他没有按照父亲期待的路走,成为著名的银行家和商人,也没有继承祖业。他成为了一个著名诗人。
古希腊神话中塞浦路斯国王叫皮格马利翁。他性情孤僻,常年一人独居。他善于雕刻,孤寂中用象牙雕刻了一座他心中理想的美女像。渐渐地,他竟对自己的作品产生了爱慕之情。他祈求爱神阿佛罗狄忒赋予雕像以生命。阿佛罗狄忒为他的真诚所感动,使这座美女雕像活了起来。皮格马利翁遂称她为伽拉忒亚,并娶她为妻。后人就把由期望而产生实际效果的现象叫作皮格马利翁效应。
有人说,志恢和尚的那次摸骨也许是“皮格玛利翁效应”影响的结果?成就了徐志摩。但是我却不以为然,如果志恢和尚当年看到的徐志摩是蟑头鼠目疤疤癞癞,其父猥琐不堪,他肯定不会发出那样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