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尔用目光打量着郅陵，背过身去，仿佛不忍面对面地说出他的决定：“郅大人应该知道，屠城，是我们草原人的庆祝方式之一，也是对英勇攻城的士兵们最好的奖励。”
此时巴特尔距郅陵不过咫尺之遥，那剑台，仍静静地卧在郅陵手边。
半晌，巴特尔打破了寂静：“不过我已经答应了另一个人了，这个人现在就在账外。”巴特尔转过身来，笑道，“你可以换一个条件。”
账外那人？郅陵心念一动……明显的汉人相貌、不得屠城的要求、一人可抗巴日八大亲兵护卫首领……
郅陵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大胆到近乎荒谬。
“好，我换一个。”郅陵暗暗攥紧了双拳，那个人，如果真的是他，这巴特尔，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对手？
“我想知道，账外那人是谁？”
“我的鹰翼将军。”
“我是问真名。”
“郅大人这么问，想必已经有了答案。”巴特尔的笑容颇有几分得意，“你没猜错，就是他。”
“他，他是你的人？”郅陵的大脑艰难地吸收着这条信息，“五年前，是他做了亭州内应？”
“那倒不是，”巴特尔摇了摇头，“我只能告诉你，五年前吴家灭门案只是个巧合，当晚闯进亭州的也不是我的人，而是巴日的一个小队。”巴特尔的语气很平静，但明显包含了一种到此为止的味道，郅陵觉得巴特尔没说实话，但再问也是多余，只好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话题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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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陵走出了大帐，半个时辰前，他还是一名生死难卜的战俘，现在他已是巴特尔的一名行军参谋，位同前锋将军，今夜正式受封。“人的命啊，”郅陵暗道，平心而论，无论巴特尔如何地胜券在握，怎样地情报灵通，真正令他的防线全盘崩溃的只是那三个字：
“夷三族”
账外那人正坐在帐旗的旗根底下，无聊地玩着一匹正在吃草的骏马的耳朵，那马显得很不耐烦，将一对耳朵抡得啪啪作响，却苦于缰绳被那人拉在手里，挣脱不得。
那人见郅陵出来，将手里的绳子一丢，迎了上来，那匹马立即跺着白蹄子跑远了。
“郅大人，久仰。”
郅陵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在江湖上近乎传说般的人物，武启终，与前任亭州刺史吴大人、第一大镖局平顺镖局掌门烟溶羽师出同门，武功却远远高于这二人，甚至可以说是高于当今在世的所有人，五年之前失去行踪，传言是与吴家灭门案有关，还听说平顺曾倾全局之力追杀过他，不过当时平顺没派人来向他借力，他新官甫任，又恰逢亭州大乱，便不曾过问这事，想不到他竟是待在这里，难怪以平顺镖局在亭州松州这一带的势力，竟会找他不到。
“鹰翼将军。”郅陵拱手还礼。
“想来郅大人还没有自己的营帐吧，”武启终令帐旁小卒牵了两匹马来，“如不嫌弃，倒不如先到我那里去，左右你我语言还通畅，总比其他人方便些。”
郅陵心想，看来巴特尔的招降计划他是全盘知悉的，现在看来，他的身份巴特尔本就没想瞒着自己，或者说自己猜到他的身份本就是巴特尔事先就计划好了的。
“叨扰了。”郅陵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便没多与他客气，两人翻身上马。
“想不到在中原名震江湖的武启终，竟是胡人的手下。”郅陵看着前面，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来。
“郅大人现在不也是胡将么？”武启终语气平静地答道。
郅陵咧嘴一笑，颇带了几分无奈与自嘲，扭头问道：“可是因为平顺？”
“算是吧，”这次武启终答得不是那么畅快了，“平顺的人铁了心要找我，中原哪里还呆的下去。”
“可是因为吴家灭门之事？”郅陵顾不得自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连珠炮地接着问道。
“算是吧。”沉默了好久，武启终敷衍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来。郅陵知道，多问无益了。
“对了，”郅陵突然勒了一下马，扭头望向巴特尔的大帐，“说好的野猪呢？”
“哈！”武启终停也不停，拉长了嗓子道，“走吧，还想什么野猪呢，昨天晚上叫狼群咬了个稀巴烂。”
“不是吧，”郅陵夹马赶上，失望地说，“哪儿的狼这么厉害，敢来这儿掏牲口？”
“今年雪灾，狼群也不好过，现在又是母狼下崽的时候。”武启终拉转了马身，示意郅陵往回看，“头狼被巡逻的追上打死了，是只白毛狼，狼窝也给端了，我还去看了一眼呢，最大最壮的那只跟那公狼一样，也是个白毛。”
郅陵这才注意到帐前挂的狼旗竟是白色的，不由得皱眉道：“白狼可是异兽。”
“异不异的吧，胡人可不管这个，不就是少见些吗，纯白的狗还少见呢。”武启终拨回了马头，走了几步，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真可惜，我也不喜欢吃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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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这郅陵真的是真心归降么？”帐中，一人用兀勒尔语问道。
“忠义论行不论心，论心今古无忠臣。”巴特尔收回了目光，“汉人所看重的，赖以立足的一切，地位、清名、宗族，他都已尽数失去，他别无选择。”
巴特尔踱至那张剑台，伸手拔出了剑柄。
那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剑柄。
剑柄之上，空空如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