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悦松再次醒来,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窗子便在伸手可及之处,他轻轻推开,屋外乃是片竹林,很美的竹林,唐悦松深深吐纳,只觉一阵久违的清新将自己彻底包围。屋内陈设亦是清新典雅,让人赏心悦目,“这是哪里……”唐悦松喃喃自语。
少时,门被轻轻推开,唐悦松一怔,但见一名黄衣绿裳的美貌少女正端着一大盘早膳缓缓进屋,这女孩儿细步走至窗边案前,柔声道:“公子早安,请用膳。”她声音细柔,唐悦松听得心慌,忙道:“这里、是哪里?”
少女看他一眼,道:“此地是竹海。”
“竹海?是哪里?”
少女道:“便是鼎教的后山。”
唐悦松心中一动,不禁道:“鼎教!?”
“正是。”少女见唐悦松迟迟不肯用膳,乃柔声催促道:“公子,早膳要凉了。”
唐悦松脑子飞快地转了数圈,道:“姑娘、把你们、把你们这管事的人叫来,可否?早膳我会吃的,便不麻烦你了,便去将管事的人叫来吧。”
少女稍稍一怔,道:“我这便退下,待会儿自会有人前来拜访,公子请便。”说罢便告退了,门被轻轻掩上。
唐悦松探出头张望,见那女孩儿走远,乃长出一口气,心道:“我当时定是被人打昏,而后运至此地,鼎教为何要抓我?莫不是……”
唐悦松望着女孩儿渐远的背影,不由想起妃羽,便是他自小最要好的女玩伴,亦是他的未婚妻子,想及此事,一阵莫名凄凉立时袭来……待冷静下来,他又想起先前听到的传闻,唐悦松不寒而栗。尽管肚子早已叫响,早膳却是不敢吃了,唐悦松立马下床,穿好衣物草草洗漱,随后便出门径直朝竹林走去,出门回望,但见宅子大门上的匾额,上书“竹海医馆”。他看了半天的竹林,一直在盘算着如何逃离。
林中有数道天成的小径,他随便摸了一条便没头没脑地往林子深处钻,走了须臾,只见层林尽翠,一望无际的翠绿,此地确是‘竹海’!一个人没头没脑地在林中游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得前方有一方稍稍开阔之地,此刻,他甚至有了几分把握——穿越整个竹林,逃离鼎教控制!他细细观察过,似乎无人跟随,自他醒来到现在为止他只见过一个人,便是方才那个送早膳的女孩儿,想到此处,他大为宽心,已在盘算着走出竹海之后如何找寻唐家一行了。
无尽的绿,当中却有一点白,白衣、一个女子、一个白衣女子、是一个白衣女子……唐悦松不禁心慌,如若此时说话,定是语无伦次,他心道那女子八成便是鼎教中人,绝非善类,当下瞧了几眼便来远远绕道而过,尽量不让那白衣女子瞧着自己。
孰料还未绕开多远,那白衣女子竟喊话道:“那位小哥,过来帮我个忙,可否?”
唐悦松本想装作未听见,硬着头皮绕道远去,却又不大忍心,只得走至那女子跟前,此番走近细看,才发觉面前的这位女子甚是秀美,眼前这女子约莫比自己大上几岁,一身素衣如雪,林下风致,她颇为高挑,唐悦松微微仰望,一时惊为天人,竟看得愣怔出神了。觉察到白衣女子秀眉微蹙,这才发觉自己老盯着这位姊姊,颇为失礼。
唐悦松吞了口水,道:“这位姐姐,你有何事,在叫我么?”
白衣女子道:“此地就你我二人,你认为我还在叫谁呢。”
那白衣女子道:“我迷路了。”
“哈——?”唐悦松看不出这女子像是在开玩笑,“你、迷路了?”
白衣女子稍稍有些难为情,“这位小哥,你有所不知,我自小便不大识路,天生这般。”
“原来如是!”唐悦松心道。“敢问姐姐家住何处?”
“便是这竹海外边的竹海医馆,我是医馆主人,今日一早便入林采药,不想却与徒弟走失,此地路径繁复,寻了半晌也没寻得出路,只好先在此处歇息再寻办法了。”她缓缓道来,唐悦松已听得明白,便是要带她走出这林子,准确地说,是带她回到那个自己刚刚逃出来的医馆!唐悦松只觉有种老鼠撞到瞎猫的感觉。
唐悦松本想推脱,但又觉不妥,若她说的乃是实情,自己岂不是见死不救,大大缺德了?可随即又想,不管她说的是真还是假,是她迷路要紧,还是自己逃命要紧?想通这层,唐悦松当即硬着头皮摇手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我也迷路了,这位姐姐,我想你的徒弟应该很快便能找到这里来的吧,哈哈、我这便告辞了!”
说罢脚底抹油,大步离去。走了少时,回头张望,并无人跟来,唐悦松稍稍宽心。其实,直觉告诉他,方才那女子并无恶意,她的眼神明净柔和,便似自己的姐姐一般,虽说自己并无姐姐。想到这里,唐悦松一阵心痛。
林间空地,佳人独立于斯,她迷路了一上午,自小她便这样,走了多少遍的路仍是记不住。此番那唐悦松快步离去,她只轻叹一声,也只得等徒弟来搭救了。她放下药筐,在土堆上坐下,静候。
一阵轻但又有些急的脚步自林子一侧传来,林间泛起微风,竹叶的清香直抚人心。原是方才疾步走远的黑衣少年,“啊……”白衣女子轻声微叹,她只道他不会回来了。唐悦松走至她跟前,干咳两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你方才说的那地方,我知道路,随我来吧。”
白衣女子莞然起身,背起药筐,便随唐悦松而去。
他二人一前一后这般走着,唐悦松只觉自己是在原路返回、自投罗网。他心道:“我这是充什么英雄啊……”
离外面愈近,唐悦松心愈加紧张,一路上,二人皆无言语,待终于走到竹林边缘之时,唐悦松止步,伸手指向那遥望可见的医馆,道:“便是那里,告辞!”说罢便来返身离去。
“唐公子请留步!请留步!”远处传来一阵耳熟的声音。唐悦松心脏几乎直跃喉管,蓦地大步奔逃,可还未跑出几步,竟一头撞在一排大竹竹竿之上,唐悦松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生与死之际,不知是梦幻、还是真实,又仿佛是鸿蒙未破之时,天旋地转,时空颠倒……唐悦松摸了摸头脸,还好未幢出血来,回首四下张望,竟无一人,那女子也不见踪影了,真是奇怪,莫不是见鬼了?唐悦松正靠坐在竹杆上,寻思着这莫名其妙之事,不想方喘完一口长气,蓦地身边竟多出二人来,将他夹在中间!“谁!”唐悦松失声大喊,“嘘,是我们!”唐悦松猛地看看左边,复又看看右侧,不是太阴星君与那九幽鬼帅又是何人!“哈——!是你们,你们又来作甚!?”
“好了好了,小声些,我等于百忙中抽出一瞬前来探望与你,顺便也提醒提醒你。”九幽鬼帅一条臂膀搭在唐悦松肩上如是说道,唐悦松这次看得更清了,这鬼帅确是英俊,便是个眼中时时流出邪气与英气的家伙。
“提醒我什么?”
鬼帅带着笑意道:“我等上回的交代,你有牢记么,便是不要随意声张遇见我等之事。”
唐悦松当即便道:“我有牢记,绝无声张!”
这回说话的乃是太阴星君,“上回交代的事,大而笼统,你只须牢记在心,而不必急于付诸实施,再者以你现在的能耐也不大可能干成什么事情,我等此来乃是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情。”
“却又是何事?”
鬼帅道:“我等知你遭遇变故,因遇着我们,是以来到数百年后,孤独无依,眼下又漂泊至陌生之地。可你当初是应下了这等差事的,种种磨难,实属例行公事,再也寻常不过。既然事已至此,便不要再老想着逃离,遇事便逃乃是成不了大事的,见你这厮浑噩,我等特为你备齐了诸路护法神将,以从旁协助于你,只须留心,他日你自会见得。再者,我等日后亦会遣分身下凡前来襄助于你,可谓万事皆备,便看你的本事了。”
唐悦松见他说得轻巧,道:“鬼帅你这般厉害这般神通,那怎的不传我飞剑斩首,撒豆成兵之法术?你若教会我,当下我便可干出一番了不得的事业来!”
却见鬼帅一笑,“若是如此,我等大可不必前来找你,我等亲自上阵便可。看来你这厮果然无甚悟性,我越来越怀疑天廷是不是看走眼了。”
“哼!”唐悦松不以为然。继而又问星君道:“你说过,我的异能会恢复的,那何时恢复啊?”
星君淡淡说道:“该来的一定会来,不必日日企盼,好好活着吧。”
“谈话到此结束,看你小子不大耐烦的样子,日后你便是想见我等也见不着啦,好自为之吧,走了!”他二位说罢竟又要起身离去。
唐悦松忽觉还有极要紧之事,忙道:“星君、鬼帅,你们知道吗,眼下我身陷鼎教,可能会被他们扔到鼎里煮啊!对、对了,方才我遇着一个白衣女子,眼下她却不见了,却又是怎的回事?快告诉我呀!”
不想那鬼帅却笑道:“这等俗事,我们可不想管。”话音还在,人影却已消逝,只留下这片竹海、还有天、地,还有一个可怜的少年。
“等等、你们不能这般就走了,等等……”唐悦松不知不觉张开眼皮,只见方才那白衣女子与另外一人正看着自己,而那另一人却是木持!
“唐公子、你醒啦,方才跑这么急作甚,我又不来吃你。”木持笑道。
唐悦松一怔,心想:“原来只是个梦。”望着上方的横梁,唐悦松这才发觉自己原来又躺在了床上。
唐悦松挣扎着坐起,靠在床头墙上,“你怎的会在这里?”对于天下第一坊的大弟子木持亦现身此地,让他不是一般意外。
木持微微一笑,“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待你用罢膳,我来慢慢告诉你。”说罢便出了房门。
不知怎的,他两条手臂俱已麻木。“唐公子,我来帮你吧。”白衣女子正端着一碗粥,柔声说道,便来喂他进食。
唐悦松脸一红,支吾道:“不、不用。”
那女子柔声道:“还在嘴硬。”唐悦松在她柔和的目光之下,只得乖乖张嘴。
这几天来,唐悦松只觉遭遇不断,怪事连连,星君鬼帅自不必说,眼下这木持现身此地,亦让他大感困惑,一时竟有时空错乱之感,或许、时空真的错乱了吧!
木持在床边坐下,“唐公子,我知你一定感到意外,便实话告诉你吧,在下实乃鼎教机关堂堂主,十余年前掩盖真实身份投入天下第一坊门下,便是为了习得天机算仪的制作方法,先前对公子有所隐瞒,实在过意不去,也是我将你带来此地,这里一并向你赔个不是。”
唐悦松心道:“便知你不是好东西!”随即又问道:“那方才出去的白衣女子,她是何人?也是你们鼎教的?”
“非也非也,她叫辰惜鹤,乃是个行医世家的后人,并非本教中人,只是暂住于此,算是本教的房客吧。昨夜我赶回竹海路经此地,便将你放在医馆。”
唐悦松当然远未放下心,乃道:“为何将我掳至此地,你们想做什么?”
木持轻拍唐悦松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这几****先在此地住下,过几****会带你去见教主,他有话要问你,你便先在此休养吧,告辞。”临走之时,又道:“请公子心安,你是本教上宾,我等是不会伤害你的,告辞了。”
此地名叫竹海,顾名思义,便是竹之海洋,一望无际的竹林,便似汪洋大海一般在此摊开,是以不带任何给养便打算穿越竹海逃离此地,确是个可笑的想法。竹海边缘散布着十数个村落,而这里,便是一个叫‘落书村’的地方。竹海医馆则是落书村极其邻近几个村落的唯一一家医馆,医馆的主人便是辰惜鹤,这辰小姐芳龄二九年华,祖上在云生世代行医,少时父母因匪祸而亡,便继承祖业,做起了郎中,在云生各地悬壶济世。
是日一早,医馆方开门不久,一个背负长剑之人正自林中走来,待他走得近了,正在打扫门前的少女这才看清,乃是个胡子拉碴、一脸恶相的三四十来岁的汉子,说此人一脸恶相其实并不确切,他的脸,准确地说,便似雕刻出来的一半,硬朗强悍。只是,他只有一条手臂。
“神医何在、你们的神医何在?!”那汉子嚷道,声音之大,惊起林中一群麻雀。
那扫地的绿衫少女上前问道:“敢问大叔何事?”
那汉子嚷道:“我来治伤,断臂之伤!”说着抖了抖左侧的空袖。
这时,堂内缓缓走出一人,一身淡雅的水蓝裙衫,出尘脱俗,明艳动人,正是那辰惜鹤。绿衫少女与她道明来者请求,不想辰惜鹤正待询问,那断臂汉子又道:“闻你是神医,可否治好我的伤残,手臂、便是要给我移植一条手臂,活人的手臂!”
“这里没有活人手臂,只有假肢,可否?”辰惜鹤冷冷道。
那人厉声道:“我不要假肢,我只要活人的手臂,快给我弄一条手臂来。”
“恕不能照办,移植乃是需要被移植之人同意才可,你去叫一个愿意将手臂移植给你的人来,我方为你移植。”
“那好、我下午再来,把手臂给你带来,你便来为我移植。”那蛮横汉子说罢便来离去。孰料辰惜鹤却道:“不可,你须得把那人带来,我来问他,如若他真愿意,我才为你移植。否则一切免谈!”
那汉子蓦地取出背后长剑,倒插在地上,与其说是“长剑”,不如说是把“大剑”,剑身五尺长,半尺来宽,冰冷的剑锋上隐隐还有几分血色。“我看你便是个庸医,只是不想露出马脚罢了,看我今日不砸了你的招牌,落书村的乡亲们,这女子是庸医,眼下已被我揭穿,看她还有何话可说!”
经这大汉一通喧嚷,本来清静的医馆门前早已聚集了十数来人,而且越聚越多。“你、你怎的能这么说!简直便是无理取闹!”一旁的绿衫少女指着大汉斥道。
“她不肯给我治伤,便是庸医,便是掩饰!”大汉理直气壮,甚是迫人。
大汉操起大剑,挥舞两下,道:“眼下便拆了你招牌。”正待挥剑上前,那辰惜鹤却掷出一件细小物事,打中那汉子手背,那人手一痛,大剑险些落地,细看之下,竟是枚松果。
大汉冷哼一声,“好啊、会两手,我连你一起砍!”正待出手,却被人高声喝止,只见远远走来一拄拐杖的白胡子老者,身后还跟着四五个随从。“高壮士住手、高壮士剑下留人,给老夫一个情面!”
一番大喊,一番喧闹,早已惊动屋后的唐悦松,他走至围观众人当中,待来一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