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朝日缓缓冒出群山,穿透雾气,此刻,已有樵夫农人行至山间劳作了,寂寥的山林间这才多出些人间烟火之气。唐悦松一个人在山巅愣怔片刻,方才,或许只是一个梦,一个神奇的梦,可这梦又是那么的真实。然而不论适才虚实,唐悦松此时已然不能预见未来却是真!他努力地发动意念,却是徒劳无功,往日预见未来一月的事都是小菜一碟,而眼下,却是预知一个时辰后的事情,都已是万万不能了!
在确信自己已经无法预测之后,方才跌跌撞撞地飞奔下山。下得山坡之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旁景致,蓦地顿足,他见得一座亭子,便立在山道拐角处,很是平常,可他方才上山经过此处却并未见得这座石亭子!唐悦松大骇,只觉一阵诡异,加之山间林木阴森,唐悦松心中惶惶,便更加快了脚步,直奔而下。
“这不是云都!”唐悦松还在城外便想说这句话,眼下进得城门,行至街市,终于忍不住将这几个字低声吐出。他只觉这街市似乎变了模样,为了确认此地确是云都,唐悦松又急忙忙跑出城去,但见城楼上却是刻着“云都”二字。其实,此地号曰“云生”,乃是称作云生国,而这云都,正是云生国之国都是也。
这云生国地处神州西南,因地处偏远,是以历来被神州列国视作边荒之地。横亘于云生之地西陲的云生山脉,则为道门正宗铭剑派的道场。
唐悦松四顾远望,蓦地,他的目光被远处一件物事吸引,唐悦松倒吸一口,“好高……好高的……楼!”原来,那西北方远处,赫然耸立着一座巨大的楼宇,他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楼宇,才过去一夜,真不知哪来的这高楼?
唐悦松心底阵阵惊骇,自己断不会走错路!莫不是在做梦?亦无可能。他一咬牙,想到个主意,乃径直朝家中奔去,眼下他已敢断言此地便是云都,可模样却与昨日大不相同!
他依着记忆一路朝家中跑去,沿途所见,虽与往日有所不同,可路径却是依旧,乃稍稍宽心。须臾便跑到家门口,正想大步迈进,抬头一望,当即止步,但见木匠馆的招牌哪里得见?却换上了一个名叫“天下第一坊”的牌子,门庭也较早些时候开阔些。唐悦松当即大骇,因为此前这里明明便是挂着木匠馆的招牌!“怎的会如此、怎的会如此……”唐悦松一时六神无主。
正当此刻,堂内一人瞧得唐悦松正愣怔地站在门外,便前来问道:“小公子,此处乃天下第一坊之云生坊,敢问小公子所为何事?”
满头雾水的唐悦松怔怔道:“木匠馆呢、我家木匠馆呢,到哪去了?”
“木匠馆?什么木匠馆,这里乃是天下第一坊,天下第一的机器作坊。公子,我们这不是木匠馆,要找木匠馆,出门往西走百步便是。”
唐悦松支吾两句,转身便依其言而行,他出门朝西果真跑了百步左右,但见果真有座木匠铺,但却不是自家的,忽的心一动,又忙朝那天下第一坊跑去,来到门前,朝街对面望,‘织锦布店’,却是家布店,而不是铁匠铺。“明明应该是铁铺的呀!”唐悦松心底泛起一丝绝望。但他还想一试,他想这般问,应该能问出个名堂,如若回答有异,那便是真正出大问题了!
唐悦松深吸一口,想了会儿,便径直走向方才那店伙计,问道:“请问,这里、这里可是唐家?”
店伙计稍稍一怔,当即道:“正是,正是唐家,我们掌柜便姓唐!敢问小公子有何事?”
“掌柜可是唐骞?!”唐悦松颤声问道。
店伙计双眼一眨,“无此人!”本已稍稍安心的唐悦松仿佛瞬间又坠入山崖!“这里既是唐家,怎的会没有此人,他是我爹,是这里的主人呀!我叫唐悦松,我还有个弟弟,叫唐心渊,我家便在此地!”唐悦松几乎喊道。
正当店伙计与那可怜的唐悦松分辩之际,堂内却走出一人,但见来人一身黑布衫,身形瘦长,面容瘦削,眼眶深陷,约莫三十岁年纪。“是谁在大声嚷嚷,还在大叫本坊祖师爷的名字。”
唐悦松心头一震,似乎想及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恐怕已经发生!唐悦松心一横,道:“祖师爷?是谁?”
那黑衫瘦者道:“我们天下第一坊乃云生国、不、乃是整个天下制造机械的大户,本坊的祖师爷正是云生人,乃是姓唐,名心渊!”
“是唐心渊,是叫唐心渊么!?”唐悦松只觉自己已然坠入一个巨大的玩笑之中,惊骇、怀疑、恐惧,不一而足。
“正是叫唐心渊,公子可是有事?”
唐悦松再也忍不住,失控般地拍案道:“他、他、他是我弟弟!唐心渊是我亲弟弟,怎的是你们祖师爷?开什么玩笑!?”
黑衫人及那店伙计似乎比唐悦松更加来的震惊,“你开什么玩笑!”二人几乎是同声斥问道。
唐悦松道:“我叫唐悦松,是唐心渊的亲哥哥,唐骞是我们的爹,便是这里的掌柜!”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店伙计只道这唐悦松犯了疯病。黑衫人稍冷静些,仍是耐着性子与唐悦松论说,他指着屋中陈设,对唐悦松讲道:“本坊立坊三百年了,三百年前,祖师唐心渊得天工传道,继而周游列国,博采各家之长,终成一代大宗师,方才创立这天下第一坊,当年巫山国大兵来犯,祖师和他的弟子制作机关飞鸟以探敌部,是以料敌先机,云生国方才战胜来犯之强敌。据传祖师爷如你这般年纪时,已能独自制造复杂机器,实在是个不世出的人才!”
唐悦松脸一红,随即又清醒过来,或许才发觉眼下并不是脸红惭愧的时候,唐悦松大声道:“他真是我弟弟!心渊真是我弟弟!我说的都是真的!!!”
最后,此处的喧哗引来了更多的人,自然,这可怜的唐悦松被当做疯子给轰了出去。长街熙攘依旧,却已非前水!唐悦松孤独地徘徊于斯,时而仰望长空,时而在人丛寻寻觅觅……因为,这里是——三百年后!——如果不是在做梦的话。
城墙一角,孤寂的唐悦松独倚于此,回首昨日及今日种种奇遇,此刻静下心来,倒也觉着不甚奇异,连神仙都遇着了,来到这三百年后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知不觉,唐悦松的肚子喊了两下,今日一早他便没吃东西,便直接上了山,不对,或许应该说,三百年前的一个早晨,这可怜的唐悦松未吃早膳便上山去见仙人,回来时已是三百年后……在卖饼的摊前,唐悦松站住,却没钱……
“哟,看你饿了吧,来、吃饼。”是方才那天下第一坊里的黑衣男子,一个很消瘦的男子,眼眶深陷。
唐悦松一阵狼吞虎咽,“看你饿的,小兄弟,打哪来的呀?”唐悦松连打数嗝,几乎是挣扎着说道:“我、就、是、云、都、的……我家、就住、你们、那里,我、姓、唐!”
二人在城外城墙一角坐下,那黑衫人态度一直和蔼,“不瞒这位小哥说,我姓木,叫木持,乃坊主关门弟子。”
“坊主?天下第一坊的坊主么?”唐悦松试着问道。
“非天下第一坊的坊主,而是天下第一坊云都坊坊主,如今云都坊坊主乃是吾师唐涣,他是自唐心渊祖师之后最精于机关术之人,确是了不得呀!”崇敬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那木持看看唐悦松,道:“我听说过你这般事情,这世上确是有人能梦见过往,能感知很久远的事情,或许、也只是在做梦罢了。”
唐悦松一怔,“不是!我真是、真是唐心渊的哥哥,我、不知怎的、来到了现在……”他有意没将遇见二位仙人的事情道出来。
木持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道:“我们祖师乃是个天才,他老人家八十而终,据传在他临终之前曾拟了道古怪的遗嘱,不说当时之人,便是至今也无一人能破解其意,令唐氏一族和坊中之人很是头痛呀!”
“古怪……的遗嘱?”唐悦松吞下最后一小块饼。
木持遥望远处郊野,道:“祖师仙逝之前,曾留下遗嘱,乃是令我等后人务必要做一件事情。”
“心渊……”唐悦松心中暗叹。“什么事情?”
“祖师生前曾遇神人,得神人赠图,图卷曰‘天机’,盖因此图暗藏天地玄机,是以得此名。祖师仙逝之后,竟为后人不慎焚毁,族人悔极,拜天无应,而后竟于梦中又得神示,乃令唐氏后人加紧研制祖师生前已然开始着手的‘天机算仪’,此乃通天神器,待神器制成,便可复原天机图象,然而日后待神器制成,不知何故,竟无法复原那天机图象。”木持带着些不甘叙道。
“那遗嘱却又是……”唐悦松忙问道。
木持继续道:“遗嘱除了交代后辈务必要完成天机算仪之外,还另有一条最令人费解的要求,便是交代后人,二百多年后,会有一自称来自古代的唐姓唐悦松登门造访,他老人家令唐家后人务必将其待为上宾,好生安置。”
唐悦松听罢自是惊得张大了嘴,他正待说话,那木持却先他一步道来:“我,便是觉着,你便是祖师爷说的那个唐悦松。”
唐悦松最后问道:“今日、是何日?”
木持道:“今日乃是三月初九。”
唐悦松心一凉。
满堂之人望着眼前这个怯生生也不知自何处而来的唐悦松,原来,这屋中之人皆为天下第一坊门人,其实,这天下第一坊虽为唐氏所创,但并非只收族人做弟子,常有外人入其门下,这些人中,甚至还有当上坊主的。这屋中数人分别是田烆、田庞、唐侑、唐傥、唐僙,姓田的二人乃是亲兄弟,据说乃是来自东胜国,另外三人则是族长唐涣三子,长子唐侑、次子唐傥,三子唐僙。唐悦松小心地细细瞧去,赫然发觉那唐僙竟与心渊有几分神似。
“我觉得,他便是祖师预言的那个少年,他叫唐悦松。”木持介绍道。
“亲戚?”田庞只道不知是谁又在何处寻来的亲戚,来冒充传说中的预言中人。
“二弟,莫不又是你在外面叫的狐朋狗友吧?”老大唐侑笑问道。
唐傥轻哼一声,“我也不是谁都请的。”
唐侑起身道:“不管怎样,先带他去见爹吧,看他怎的说。”
无巧不成书,正当此时,门被推开,一人进得屋来,乃是个中年人,神情威严,身上透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唐悦松似乎在来者的身上看到了些许爹的神情。来者正是族长唐涣,亦是天下第一坊云都坊坊主。
待木持向那唐涣道明缘由,唐涣竟似想也未想,便手指唐悦松道:“便是他啦!”
“哈?!”众人皆惊。
唐涣则道:“不是说要多找几个人来充数么,那便算这小子一个,送天机算仪的事情再也不能耽搁了,明日便出发!”
众人一怔,木持忙道:“可、可这孩子是、是祖师预言的少年呐!”
唐涣几乎瞧都未瞧这唐悦松一眼,便心不在焉道:“好好、那便是吧,木持、田烆,你等明日出发,要安全地送到!”
木持心道:“原来师父对祖师遗嘱一事并不在意……”
便这般,唐悦松便被唐家给“收下”了。晚上,孤独的少年躺在床上,仰望横梁,心道:“星君、鬼帅,你们在跟我开玩笑吧,眼下定在看着我吧……”
今番遭遇,真可谓是一日数百载。然昨日已不可回,明日却又不可知。如此奇遇,委实难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