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我们还有急事,不能送你去医馆了,实在是对不起。那金子就当是我的赔偿吧!”
说完拉着云天游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拐了数道街,再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凌月珑才停下脚步。回头,人头攒动,灯影浮动,街道尽头,早已没了那人身影。
她拍了拍狂跳不止的胸腑,心中纳闷不止。为何方才看他那般看着自己,她的心会忽然狂跳不止?
若说她将自己此刻的感觉说给云天游听,他顺着以往自己给他说过的喜欢的定义,他定会说自己喜欢上方才那位男子了。可是她就是笃定,那不是喜欢,是一种类似于衣紫夜曾给予她的感觉,莫名的信任,或许还多了一点激动的情绪。
而从那人的行为以及他的眼神看来,他绝不是一般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危险。
凌月珑苦恼了一路,直到回到王府,也没想出自己为何会激动的原因。在得知君垣植午时已进宫的消息后,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别了云天游,她不自觉地走到了师父江老头居住的院落,院中一如既往地清静安宁,昏黄的光线从紧闭的窗户投映在地上,晚风吹拂着树枝的沙沙作响声音让凌月珑心中更加烦闷。
她静静站了会。
良久,心底轻轻一叹,三个多月了,也不知这江老头的气可曾消了一点?
凌月珑此生敬畏的人很少,发怒时的皇帝,沉默的君垣植,和数月未见的此时的江倪江老头。
这十多年来,即使众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她从未惧怕过他。
江老头任何事都由着她,对她的态度可谓有求必应。但也正是这样一个从不会生气的人,生气起来,似乎大致应该肯定会很恐怖的吧?
她心忧不已。
幼时听干爹说,江老头武功深不可测,造诣不弱一代宗师,却不知为何,沦落到在渡口贩卖体力的境地。那时的干爹被人逼至河边,身受重创,逃无可逃之时,他挥舞着手中的竹竿,好生轻松地从十多位高手中救下干爹。
干爹感激之余,惜才之心大起,于是将他请入王府,待以上宾之礼。
不知为何,王府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甚至连君垣钰那般自然熟的小孩,也对他敬畏有加,偏偏她却是一点也不惧怕他。
那时的她,总喜欢爬上他的膝头,扯他那又长又黑的胡子。
干爹看不惯,便将他的英雄事迹说给她听,想要她好生敬畏他。
那时的君垣植刚被送入深山习武,听闻身边居然住着一位那般厉害的人物,她便动了让江倪教她和君垣钰一些防身功夫的心思。
将这想法说给江倪听,他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干爹听后,笑了笑,“既然江先生答应了要教你们,这拜师礼自是不能少。”
于是,江倪成了她和君垣钰的师父。
干爹曾无比无奈地忧虑她的目无尊长,以为等她大些了或许就会敛了性子,所以也由得她江老头江老头地称呼自己的师父。
不久以后,唯一可以管住她的干爹也长辞于世,于是,这江老头的称呼,便延续至今。
说来,在前十六年的记忆里,她是一点也不惧怕他的。一个对她有求必应包庇纵容慈眉善目的长者,又怎会是他人眼中的“阴狠”之人?
可是她对他唯一的不满之处,也是导致他们师徒关系不温不火的最重要原因便是,她一身常被君巩睿那小子嘲笑为三脚猫功夫的,便是承至于他。
作为师父,最主要的职责不就是授人,而他面面做到,却惟独无心教她武艺。
她也曾以为他虽说不是倾囊相授,但至少也是尽心尽力。
但这认识,在君垣植出发寻药之前,被颠覆得彻底。
江倪担心君垣植深入敌境,于是在他行前三天没晚对君垣植的切磋指点,也是在那晚,她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嫌弃着的师父,武艺竟是那般精湛,见识也不弱与君垣植的师父泠赴。原来,幼时的干爹果然不曾欺瞒她,江老头果然是深藏不露的一代宗师。呆滞中,她终于恍然,她武功苦无进展,不是因为睿小子口中的她资质愚钝,也不是因为教她的师父造诣见闻平平,而是在她面前他竟是一直有心藏着掖着?
其后她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为什么,他却淡淡地回以女子无才便是德。
这样的答案,无疑是火上浇油。如此欺瞒她这么久,却是一点歉意也无?
既然是这认识,当初又为何受了她的三个响头?
他当那拜师礼是那么好受的么?
她本就对江倪少了师父的敬畏,更多的是父兄的亲近感,是以想也不想,将心中的委屈全数倒出来。
现在想来,当时她不满的话语中,似乎有‘我没有你这样的师父’之类要断绝师徒关系的话。
也记得,当时他的脸色霎时绿了又绿,却再没说什么。
她更在第二天,留书一封,出府寻君垣植而去。
期间她也写过数封书信致歉,却一直未有他的回音。她开始思量,是不是自己当时说的话,太过分了些?好歹也是疼惜她十多年的师父,不过是小小武功而已,又何必在意?就算他有心欺瞒她,以他对她的疼爱,必是不会害她的。
想通了这点,她也就不如先前着急,心想,道歉还是当面显得有诚意些。
却没想到,她回来,急着想向江老头道歉,他却拒而不见,如此连续这么多日。
她有些担忧地想,从来不曾与她置气过的江老头,这回真被自己气着了?
她开始反思,这些年来,她是不是果真太过目无尊长了?
她徘徊许久,终于还是踏进了师父江老头住的院子。
远远地,凌月珑便听到了江老头房中传来阵阵剧烈的咳嗽声,却极力地压低着,断断续续,也不似着凉病着了,倒像是受了严重内伤般的声音。心底莫地一惊,江老头如许厉害,怎么会受伤了?
她心里一急,也忘了敲门,推开门疾奔了进去。
里屋的江老头显然不知道凌月珑此刻会突然闯进自己的房间,手心握着的带血的丝帕来不及藏好,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右手,他苦苦一笑,手一转,将手埋在了宽大的衣袖中,又顺手伸出左手拍了拍右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也挥断了凌月珑那束震惊灼目落在自己手心的目光。
“师父,你怎么会受伤了?”凌月珑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上前,不敢置信,以江老头的身手,谁能把他伤得这么重?
江倪从床上坐起身,神色淡然。“前些日子,练功入岔,不小心走火入魔,伤了心肺。调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凌月珑心中的疑惑更甚。走火入魔,真这么简单么?“您是因为这个,才避不见我的?”
江倪转过身,不看他探究的眼神。“不见你,是你先前的言行着实过分了些,其他也罢,你什么身份,居然也学会了离家出走!”
凌月珑撅了撅嘴,她的师父江老头最不会撒谎了,一说谎就背对着她。她笑了笑,心里对江老头最后的一丝埋怨也荡然无存,这么一个对她关怀备至的师父,做什么,都总是为着她好的,她是这么相信着的。
“师父,是珑儿做错了,不该一声不响地溜出王府,让你担心。”她垂着眼,可怜兮兮地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我更不该对你说那些忤逆的话,那些都是珑儿一时脑子发热说的糊涂话,师父您别在意,要尽早忘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