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倪脸色有丝丝松懈,她心中窃喜,原本低垂的眼眸忽然抬起,明目而光彩。“不过,这三个月,我走了好多地方,见了好多人,看了好多风景,也经历好多事情,这是我困在王府十几年也不能体验到的。我因此也看到,这个世界,并不止王府这块小小方寸之地。”
江倪看着她眉飞色舞地说着,心中低低一叹,他竭尽全力地为她避免不幸的命理,可是如今看来,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到底是为她挡了劫难,还是为她设了另一座阴凉无情的坟墓?
肚子一阵翻江到海,血气上涌,一阵腥甜自喉下泛起,他努力压下不适,不着痕迹地将手撑在桌上,“我若和你计较,这些年来,也不知会气死忧伤死多少回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回屋,早些休息吧。”
凌月珑愣了愣,这是,在赶她吗?
看江老头略显苍白的脸,她顿了顿,向他道了安,走了出去。
她离开的期间,江老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打定主意不让自己知道,那么她就是打破所有砂锅问到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何必赖在江老头的房中妨碍他的疗伤?
带着这样的担忧,她走到长青院,坐在院中,静静地等待着从宫中回来的君垣植。
江老头受伤的事她查不出所以然,但冰雕肯定是可以的。
肃毓王府的凌月珑如果知道此时君垣植在皇宫是怎翻情景,她一定不会选择在长青院等君垣植回来。
她等来的不是君垣植,而是皇叔赐婚的圣旨。
她整个僵硬在地上,匍匐的双肩微微颤抖,脑中被李公公尖锐的“华徵王妃”四字全然占据,嗡鸣不已,她茫然抬起头,到底发生何事了?
皇叔,居然要将她赐给君垣植那冰雕?
君垣植随着李公公走到御书房外的时候,听到里面震怒的声音传来:“饭桶!一群不堪一击的废物!朕养你们何用!”
接着是大臣们惶恐的声音:“皇上恕罪!”
他皱了皱眉,竟没想到皇叔居然如此震怒?
在他入宫前,他已经听易叔说了这两日内的风云变幻。
原本天梭伊云两国各自陈兵国境,而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天罹军扎兵边城逻渭三里之外。皇叔早就令他在那日宴会翌日前往逻渭统领天罹军,却被商卿卿行刺一事给耽误行踪。而也是在他遇刺那晚,伊云大军越过边界,夜袭天罹军。天罹军虽一时措手不及有所损伤,但迅速井然有序地进行了反击。
天罹军虽以勇猛灵活著称,但是那晚的伊云军,却像是对他们的战术了如指掌般,的阵型还未展开,就为对方扰乱。
那一夜,两军激战于逻渭城外的荒原,天罹奋死抵抗,却终挡不住伊云大军料事如神的进攻。
那一夜,天罹军虽不至于全军覆没,却也死伤小半,于君垣植而言,是惨败。
那一夜,为了保存实力,天罹军撤出逻渭,转至逻渭东北的密林中。伊云军忌惮天罹军,并未冒险深入。
那一夜,伊云军兵分几路攻占了天梭逻渭,豫淮,鲁北,其后又攻克了和宁,吉北,汝谷以及中脘四座西南重城,天梭西南十分之一的广袤土地在两日之内迅速失守,被并入伊云国土。
这就是这两天,他沉浸在别离苦酒之时,边境发生的事。
伊云军队料事如神,能够那般神速似的作出应对天罹军的军阵,很明显很长期训练的结果,天梭军队内部,潜伏了内贼!
而整个天罹军中,知道天罹军整体的行军作战布局的,不足五人,他们,都是皇叔最为倚重的赤霄卫队中的一员。
而这些怀疑,在君垣植查出奸细之前,他并不打算告诉皇叔。
逻渭,豫淮,鲁北既能被伊云在一夜之间便攻陷,而三城百姓竟对伊云军队毫无反抗之意,伊云对此三城可谓是用尽了功夫。
忽地记起一年前他在逻渭处决的无恶不作的贪官李弘刚,其时他虽疑惑李弘刚的胆大,却终究心中惦记为皇叔寻解药的事,想着个中细因待到皇叔毒性尽除后再来探究,却不想发生了这等事情,如今再细想那李弘刚受罚时那高深莫测的一笑,竟似有种英勇就义的绝决凛然,他贪污作恶之事,怕是伊云的有意摸黑吧?
若是这样,那三城之中,该是出了多少他所不知道的李弘刚这般人物,才能使得三城臣民抛却一切顾虑归顺伊云?
意识到这些,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恨意,好一个伊云!而亏得他也早早做了准备,这一番试探,终于确定了赤霄卫队中的暗藏的奸细!
他不是听不出来泫易口中的责备,也不是听不出他对衣紫夜的怀疑,然而他庆幸地想,自己从未与那淡漠恬静的人提起过哪怕一丝一毫关于伊云的事。这样她的伊云细作的身份,泫易和皇叔的怀疑,就毫无道理可言。
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晚看着她为救自己受伤昏厥,听着她那样恳求的语气,想着他们虚无的未来,想着过往十多年的隐忍,不由得觉得苦楚。那么,放任自己随了己心,顺了她意,又有何妨?
随了心,顺了意,却终究还是止不住她一如既往向前的步伐,推不了他肩上承担的如山般高远的责任。
他抬头,白云青天,风过无痕,似那人娇俏气息,无迹可寻,却从未离开。
他抬脚,迈进了御书房。
君祈皓心中本是做了万全的措施的,自以为不管伊云怎样动作,他都可以应对,却没想到,终究是自己大意了。
但想到那人计谋千里,竟流跨时间,算到十多年后的事,心中不由得升起无限闷气,直向庭下站着的众位大臣泼去。却也终于明白,十多年前建云之战的失败,不是偶然。
恍惚间,似乎看到那人波光明灭的双眸,摄人魂魄般地盯着自己,注满滔天的怒意。
也还记得那时的自己是怎样坦然地承受着那人的目光,怎样风轻云淡地哂笑那人,以及,怎样言辞锋利地逼迫那人妥协。
他从来不敢轻视敌人,但到底还是小看了那人。
彼时,君祈皓佯装怀才不遇的天梭书生,结识了其时伊云神医訾梓伽,两人无话不谈一见如故互引知己。
君祈皓自以为,他了解訾梓伽。
訾梓伽的出身经历能力以及弱点,君祈皓早在认识他之前,便了如指掌。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他的认知里,就算他们最后的对峙里他不会赢得漂亮,但至少不会输。但事实是,他输了,输得彻底,输掉了一切,甚至在訾梓伽死后的十多年里,他仍旧在输。
天梭骑兵从来都是战勇兼备纪律严明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旋风军队,在建云之战失败后,君祈皓更是加强了对骑兵的训练,而君垣植手下的天罹军更是骑兵中的精锐之师,而伊云境内多山地,军队多以水军步军为主,骑兵与天罹军更是相差甚远,再加上战场是在逻渭城外的平原,天梭在这次战争中,可谓占尽天时地利。
可是他还是输了。
訾梓伽到底有多了解自己?
料定两国恩怨必然不会就此结束,知道自己定会选择逻渭作为战场,于是早早在那将坑挖好,只等自己去跳?
是怎样的精心预谋,才能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挖通逻渭,豫淮,鲁北三座边境重城的地道,令伊云大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夺走天梭十分之一的西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