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云……难道他们与伊云结盟了?”
“很有可能。往伊云而去的十多人,他们直奔伊云白乾皇宫而去。如何,可有丁点留下的意愿?”
“留下来?你堂堂天梭王爷,居然还在乎我这个不值一文的草寇。”
君垣植却摇摇头,“说真的,我还真有些好奇,你的敌人到底姓甚名谁,居然如此强大。而你能对抗他们那么久,更不简单,有时候我会想,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哦?那你心中可有定论?”
君垣植却不答,盯着他忽然笑了,站起来,“今早扰你清梦,是我不对,若还是困的话,回去再补吧!我先走一步。”
直到君垣植消失在酒楼,李昊才答道:“补觉?你说得容易,扔给我这么一个惊天消息,你觉得我还睡得着么?”
既然回去也睡不着了,他看了看尚且剩下的三壶酒,浅笑,那么就留下将余下的酒饮完吧!
这一饮,便是一个下午。
明月无情却上天,说得是李昊的昊字。冷落他许久,是该让他浮上水面透透气了~~
李昊觉得闷得慌,熏熏然地抬起手拉了拉领口,呼呼喘着气。似有千斤重的脑袋一点一点地下沉,终于,整个人趴在了桌上。血液中的酒分唤醒了深埋的记忆,那年的往事,蜂拥而来,在脑海中晃荡,他呆呆地盯着桌面,还有桌上来回滚动的酒瓶,不知天色已是森黑。
犹记得那年,他第一次抱幼妹,皱着眉头冲母亲大叫她怎么会这么丑时,父母亲同时哄笑的情形。那时的他,虽然嫌弃她皱巴巴的皮肤,却还是满心欢喜地向她夸下海口:“没关系,哥哥绝不会嫌弃你丑,以后也绝不会让别人嫌弃你丑。”
也记得那晚,幼妹满月,他躲在房门外,微笑着听父母立于碧纱窗下,谈笑厮缠,相约于来年共饮父亲亲手埋下的酒。
谁却想,汹涌暗起,风云突变,他们谁也不知,再无明年,永无以后。
彼时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尚历历在目,那亲昵和谐的一家人儿,如今何在?
离酒一杯,生死两茫,只留得他在这人世独饮永别的痛楚,仇恨的煎熬。
他将壶中最后的酒一口饮下,却呛得他眼泪直流。
闭上眼,脑海却不住地浮现出那晚尚且在襁褓中的妹妹在他眼前亲手被那人从手中狠狠摔下,躲在地下室的他,透过细缝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狠狠摔在头顶的不远处,尖锐的哭声也随着她的落地而戛然而止,触目惊心的红渐渐染上了浅黄的襁褓,甚至有几滴血透过木板的缝隙,带着冰冷的温度与铭心的绝望,落在他的脸上。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想,若是那时的他再用力一些,会不会就此挣脱了袁叔的束缚,会不会她就不会在自己眼皮底下惨死?
他猛地站起来,桌上摆得乱七八糟的瓷质酒壶因为他过大的动作,哗啦啦地摔在地上,碎片散了满地,一如他这些年来的心境。
他有时候想,这些年自己居然没疯掉,真是奇迹。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酒楼,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他发现自己酒量又有进步,他喝了一天,居然还清楚地认得回去的路。可是那里,却再无一个等他回去的家人。
这么多年,他背井离乡,他改名换姓,他逼着自己强大,他时刻忍受着内心的谴责,他每天在心中默念那个人无数遍,而害他至此的那个人呢?
他指点江山,每天受着天下人的敬仰膜拜,他风流狂妄,身边美女如云都望眼欲穿地等着他的临幸,他逍遥自在,随心所欲再无人能左右其意愿。
而这一切,又是凭的什么?
仅仅是凭那人够冷血够无情,够狡猾够奸诈?
若是这样,这些年来,他相信自己已经变得比他更冷血更无情,更狡猾更奸诈。
天道不公,我李昊代为伐之。总有一天,我会成长为天际耀眼的艳阳,一如我的名字,将天道永远地踩在脚底下!
这般想着,他的眼中闪过数道坚毅的光芒,脚步也少了先前的虚浮,夜晚的风清新地吹着,心底的郁结渐渐隐去,他边走边琢磨着,该送个怎样的见面礼,才能让天梭的皇帝,君垣植的皇叔,在最短的时间内对他另眼相看,信任有加?
李昊一门心思扑在怎样讨好皇帝的心思上,完全没注意到前路。于是,顺理成章而又命运般地,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同样心神不宁的人。
他本能地伸出手拉住了因撞上自己而向后倾倒的女子。
“喂,眼珠被狗吃了?这么宽的街道,居然还撞到本小姐身上!”女子恶狠狠地甩开他拉着她的手,恶人先告状地指着他骂道。
李昊皱了皱眉头,好个强词夺理的丫头!明明是她撞上他的!抬眼,对方清秀俊美却盛满怒意的脸庞映入眼帘。
李昊一时有些讶异。倒不是因为眼前的这位女子有多么的美,而是在第一眼时,她落在他心底深处的那种感觉,柔软而温馨。
他自问此生阅女无数,然而真正在心底留下印象的,只有两人:衣紫夜,和面前的她。
遇上衣紫夜时,他随袁叔远道天梭投奔袁叔的大哥,杏头山大当家袁时任。其时他已拜他人为师,为了袁时任的绝技,袁叔便让他拜他为干爹,学习机关阵法。
那日他第一次用他花了半个月学来的东西在山上布置着一道连环机关,却没想到才到一半,便有人不识趣地破坏了他半天的心血。他气急败坏地将陷阱旁尚未来得及处理的泥土用脚踢了下去,却在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后生生地止住了动作。
“啊!好端端的山路,谁这么无聊挖了这么深的坑?
他探头,看着一位满身泥水的小女孩,一脸怒容地等着自己。忽然有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一年来第一次开怀大笑。
在他挖好陷阱后,山上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雨水将少许新挖的泥土冲至井底,形成了一片泥浆。小女孩从上落下,与井底来了个十足的拥抱。
井底的小女孩耐着性子等他笑完,无视满身的泥土,问:“笑完了吧,笑完了就快些将我拉上去!”
其后许多年,他一直在思考,为何他会对那井底的小女孩如此念念不忘,思索许久,然后在灵云寺再次偶遇她时,他终于了悟,是因为她那双透亮水灵的眼睛,如此清澈明媚,那般深邃神秘,带着些许怒意,些许威仪,高贵而骄傲地注视着自己。
彼时,他一脸闲适地立在地上,她一身狼狈地站在陷阱里,他低头俯视着她,她抬首仰望着他。而她的眼神,却似骄傲的公主,睥睨一切。
他有种几近耻辱的羞耻感。
于是他收回了伸了一半的手,继续幸灾乐祸地将她看着。
而再见她时,她虽将光芒掩去不少,他却仍能感觉到她骨子里的那种傲气,那是此生,他再无法拥有的东西。
这样的她,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而眼前的这位小姑娘,一袭素衣,眉目婉鸾,清灵毓秀,娇俏慧黠,仿若一幅色彩绚丽的山水画,既有眼前一亮的惊艳,又不乏细水长流的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