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清风徐徐,树林顿时显得格外恬静优雅。君垣植拨了拨柴火,使其烧得更旺了些。他看着对面倚树而眠的人,目光悠远幽长。良久,他收回目光,理了理衣裳,正待假寐,便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近。不一会,一个人影自月色中走来。
来人见到君垣植时停下脚步,似是呆愣,半响,说道:“多谢这位少侠相救!”
君垣植看他自山上下来,想他应是被李昊劫持上山的人,看了眼衣紫夜,摇摇头,却也不多解释:“阁下还是尽早下山吧!”
“在下商原,途经此地,不想遇到山贼劫洗,更被掳上山去,幸得恩公相救。不知恩公贵姓,待得来日好答谢恩公救命之恩。”
“商原?可是立新商号掌柜商先生?”君垣植不答反问。
“这位公子好见闻!”
君垣植摆摆手,“是先生名声在外,在下不知亦难!”看了看衣紫夜,补充道“救阁下者乃这位姑娘。在下木晙元。”
商原看向衣紫夜,眼中惊异之色一闪而过。他拱手向她行礼:“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衣紫夜在商原出现时便睁开眼,理理衣裳坐好了。她听着君垣植的自称,心里勉强一笑,那晚若不是凌月珑抢先介绍,他是不是也会这么跟她说?再看向商原,仪表堂堂,端庄稳重,态度从容地向她行礼,心中微显讶异,立新商号是在两年之内由茶业发展成南召第一商号的巨商。商原看起来如此年轻,却是立新的老板兼掌柜,此人手段见识定然不凡,既然如此,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被李昊抓住?
她轻轻颔首,算作回礼:“举手之劳。商先生无需太过在意。”其实救他也就是顺便,况且她根本不知道。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商原眼光落在衣紫夜手中的玉埙上,似是想到什么,面露欣喜之色:“这夜阑埙怎么在姑娘手上?”
“这……这玉埙乃商公子之物?”衣紫夜看了眼玉埙,轻轻抚摸着它墨玉质地,盯着玉埙表面精致幽美的紫阑华想,原来它还有这么个优美的名字,夜阑埙!她把它双手奉出:“如此,便物归原主吧!”
“多谢姑娘!”商原伸手接过夜阑埙,珍贵无比地抚摸了几许,然后笑了笑,将玉埙递给衣紫夜:“这埙倒与姑娘有缘,不如就赠与姑娘做谢礼了!”
衣紫夜笑着拒绝,“这玉埙实乃商先生心爱之物,紫夜怎可强他人所爱?”
商原伸出的手却不见收回,衣紫夜见商原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心中无奈,把眼光转向君垣植。
君垣植往前略迈一步,有意无意地刚好挡住了商原看向衣紫夜的目光,“这玉埙成色不错,纹理奇特,算是埙中极品,只是先生不觉得,这埙虽好,却不抵先生半丝精贵么!”言下之意,以这小小玉埙作谢礼,太没诚意。
衣紫夜在他身后忍住笑意,这番拒绝好生强悍!
商原听他这话,缓缓地收回了手,因背着火堆,神情看不清彻。他的视线忽地下移,盯着君垣植腰间的赤石说道:“木少侠这佩饰倒是奇特。”
“先生识得这石头?”君垣植眼中的惊异一闪而过。
商原摇摇头:“只是奇怪少侠如此俊杰,怎会佩带如此暗暗无奇的东西。”
君垣植盯着腰间的赤石默然。
“货物被劫,不知商先生作何打算?”衣紫夜见君垣植并不答话,问道。
“……先离开这杏头山再做决定吧!”商原看了看衣紫夜,再转向君垣植,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在下先行一步!”
两人点头示意,目送商原离去。待他走远,良久,君垣植幽幽道:“此人不似一般商人,见识不凡,所说却皆是未尽之言。”他说他被劫洗,可是李昊山寨的规矩他清楚得很,绝不动一般商贾,除非大奸大恶之人。可是这立新商号历来声名在外,却不知李昊劫他是为何?
衣紫夜默然,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贵气,全无商贾之息,若非立新商号早已耳闻,她都怀疑商人乃他的托词。
“……未尽之言?”
“……希望是我多想!”君垣植看着商原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悠长。
“嗯,他似乎很在意你身上的佩饰。”虽然一闪而逝,可衣紫夜还是看见了商原眼中的震惊与愤怒,其中透着隐隐的惊喜,为什么?
“这个是幼时在莫凌峰遇到的小女孩……送的。”君垣植迟疑了会,才把送字说出来。
“……哦?”哦,原来那座山叫莫凌峰!衣紫夜抬眼望向君垣植,他眼眸低垂,看不清神情。
“……一个倔强异常的小孩!”一个他甚至连名字,连样子都不知道的孩子……“这些年一直想把它还回去的,只是当时年幼,并不曾过问对方身份,所以也无从还起。”
衣紫夜笑笑,那时的自己满脸污泥,他怕是连自己的名字容貌都记不得吧!
“一直觉得这石头不一般,如今看来,果真不一样!”商原的情绪掩藏得很好,只是刻意地掩藏,不是更体现了他的在乎么?
“君公子可知道这石头的来历?”这石头的不一般,她小时候便见识过了。衣紫夜抑下内心紧张,轻轻问道。
“……不太清楚”君垣植摇摇头,看到衣紫夜满眼的失望之色,又说,“不过家师似是知道。”
“令师?”
“当年师父看到块赤石,满脸惊异之色,后来叮嘱我一定要时时戴在身上。我问原因,他却又缄口沉默。”
“泠先生……”衣紫夜豁然开朗,是啊,她怎么把泠先生给忘了!君垣植精诗书,通兵法,知易理,善术数,而这些全承至泠先生。他学识广博,乃当世第一高人。她的疑惑说不定他能解决,只是听闻他行踪不定,自己能找得到他吗?
“衣姑娘知道家师?”君垣植似有些许意外地看着衣紫夜。
“君公子名扬四海,令师紫夜自然略有耳闻。”衣紫夜点点头。
“……是吗!”
衣紫夜勉强一笑,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太没有说服力,却也不多做解释。其实君垣植在外一直用的是化名,之所以知道,全是因为苏雨对自己的过分关心,总把从父亲那听来的关于他的消息一字不差地说与她听。目光落到君垣植腰间挂着的赤石上,心中升起一股烦躁之感,莫名其妙,挥之不去。
又是这样的一个梦,只是这次不同于以往的模糊,梦里面的一切忽然变得异常清晰,梦里漫天梨花飞舞,一个男子对着她笑,他有着好看的眉,黝黑深沉的眼睛,甚至比君垣植更加俊逸洒脱。旁边倚着他的女子温柔地注视着他,紫眸满怀喜悦,缱绻万千。让衣紫夜心里莫名地欢欣,她听他们说——
“此间事一了,我们便去见母亲大人。”
“嗯。”
“你等我回来。”
“嗯。”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准任性,要比夜儿乖。”
“嗯。”
“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嗯。”
“嗯?”
“……你要好好吃饭,天冷多穿些衣服,不准感冒了,也不准瘦了……”
“这些,该是我叮嘱你才是。”
“……我舍不得你!……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你的命现在是我和阿夜的,所以我不准你和别人拼命。”
“好。”男子笑的声音。
“你话是这么说的,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有我在,他们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又任性了!”
“……”
“……怎么不说了?”
“我……我说不下了。”
“……”
两人相拥静默的画面让衣紫夜心底流过丝丝哀伤,似是两人分别后便再难相聚。许久,两人又同时转向衣紫夜,对着她倾国倾城地笑着。衣紫夜不由得也咧嘴而笑,只是笑意还未褪去,画面忽然消散不见,一片茫茫紫雾中,她听到熟悉的呼唤从远处传来:胡不归来,胡不归来?声音嘶哑低沉,悲恸彻骨,让她心头一颤。是谁,是谁的声音夜夜入她梦来,搅得她再难安稳入睡?
衣紫夜缓缓睁开眼睛,抬手覆在眼眸上,轻轻地擦去眼底的一片水泽,抬眼,便看到君垣植一双黑眸深沉地看着自己,衣紫夜浅浅一笑,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