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埙声再起。少刻整个山寨笼罩在一片紫色烟雾中。
衣紫夜走出山寨,前面是两座山峰,中间一道狭窄的山道。衣紫夜心底深感造物之奇秀,站立了会,便往前走去。走在只容一人的山道间,仰首看着挂在两山壁之上的月亮,她想,这便是书中所说的一线天?
刚走出一线天,便和李昊狭路相逢了。
“是你搞鬼!”
“你居然没事!”
两人同时出声,一个满是惊异,一个语气平淡。
李昊满心怨气。这次活捉君垣植眼看着便要成功,忽然一阵埙声传来,手下兄弟不一会纷纷倒地。甚至他自己也在和君垣植过招时脑海闪现一些往事,也亏得君垣植把他从幻想中拉了出来,害他又欠他一个人情。而后他也察觉到紫雾,运功抵抗,反遭到反噬,内力竟受到极大的抑制。他强忍着不倒想要回去看她如何,却没想到原来始作俑者居然就是她!亏得自己……血气上来,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衣紫夜看了看倒地的李昊,从袖中取出玉埙吹了一曲那晚君垣植吹的曲子。为了成功离去,她用了紫渊灵梦和紫冥无相,她知道,像李昊那样的高手,灵梦是困不住的,所以加上无相无论对方武功如何,都会心智受惑而昏迷,强行抵抗即遭反噬。
埙音低缓轻和,地上心绪紊乱的李昊呼吸慢慢变得缓慢,最后竟是安然入睡了。紫润茯神,可以宁神和气,愈紫冥之伤。收起玉埙,衣紫夜向山下走去。
在山脚下时,衣紫夜不敢置信地看着路旁昏倒在地的人。月光透过树丛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脸色微白,眉头紧蹙,睫毛时不时跳动着。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俊美的容颜渐渐模糊成一张稚嫩的小脸。幼稚的童音破空而来:
“我父亲他们唤我小植,我师父叫我植小子,可是你比我小,便跟着珑儿唤我哥哥吧!”
“我才不要!”
“为什么?”
“那是你珑儿称你的,我们都叫你哥哥,到时我们一起叫你时你怎么分得清是谁在叫你?”女声坚持道。
“脏丫头啊,你真傻啊,我自然分得清你们的声音。”
“不准叫我脏丫头,我洗干净就不脏了。”
“可是两天了你都没洗干净。脸上到处是泥巴,不是脏丫头是什么?”
“你叫我脏丫头,我,我便……”
“你便怎样?”
“我,我便称你狐狸!”
“你才是狐狸!”
“你的眼睛和那金狐狸一样又大又亮的。你明明长了双狐狸眼睛。”
“你!脏丫头!”
“狐狸!”
“你……你,泥鳅!”
“白狐狸!”
“黑泥鳅!”
衣紫夜笑了起来,露出了两排洁净的皓齿,天地刹那失色。
君垣植是听着一阵埙声醒来的,睁眼,便看到衣紫夜站在他身前,背对着他专注地吹着埙。他静静地听着,没有了昏倒前的焦躁苦闷,心里一片柔和宁静。看着眼前的白色身影,唇角微扬。
衣紫夜察觉到君垣植的呼吸节奏微微变了,知他醒了,转身微笑:“我吹得不好。”
“……我,改天教你。”君垣植站起来,看她片刻说道。
“……”衣紫夜看到了他眼中片刻的犹豫,然后说:“好。”
“……”
温柔的夜风轻轻地吹着,吹醒了沉睡的树叶,吹来了远处的鸟声,喧闹了此刻的静默。
“你怎会在此?”
半响两人同时出口问道。
然后衣紫夜知道了这个山寨不是君垣植第一次来了。他与李昊约定在先,只要他单人打破杏头山寨防线,李昊便答应他下山。前面两次虽伤了不少山贼,可却并没能打破杏头山防线。寨主李昊颇有为将之资,而当朝皇帝又降旨踏平帝都周围的大小山贼窝,破了杏头山防线让他自愿下山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他趁着围剿之前再来试试,哪知李昊却布下天罗地网,居然拼着重伤也要捉下他。正在酣战时,却传来了阵阵埙声。君垣植虽武功高强,但一人对山寨众多高手,身上落下几道轻伤,又觉紫雾古怪,便运轻功下山。没想到半路受反噬,最后强撑着下了山,最后寻了处较为隐秘的树丛放心地晕倒在地。
而君垣植自然也知道了衣紫夜的遭遇,沉默片刻,便道:“衣姑娘虽身怀绝技,却也不要轻看江湖险恶。此次幸好是碰到李昊。”
“嗯。对不起,我好像坏了你的事了!”
他摇摇头,“也没什么事,今晚李昊倒是把他的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
她其实一眼就看见他肩头的伤了,不然以他武功之强,也不会抵挡不住无相的。“你的伤……”
“小伤而已,无碍。”他手捂着伤口,漫不经心地说道。
衣紫夜想起了那模糊的一幕,看向君垣植,如果多个武功高强的他在旁,那么母亲的安危是不是就更有保障了?“怎不见凌月珑和云天游?”
“他们,追你去了。”
“咦?”
“你们离开那天,珑儿拉着天游去逛山下的庙会了,回来后知道你走了,便追你去了。”
“这样,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吧!”想了片刻又加了句:“这样凌月珑他们也容易找到你些。”
“……好!”君垣植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不知她对他的信任从何而来,迟疑了会才想起答应她。
衣紫夜看着稍显窘态的君垣植,心底想着,这真是那个不到十句便和她吵起来的白狐狸吗?以前那么聒噪自傲的人,如今却变得如此安静内敛。而十三年后再见,他们再也不会像儿时那般争吵不休了,是谁改变了,是什么改变了,还是什么都没变?忽然很想问,那只金狐狸后来怎样了?
压下就要出口的问题,衣紫夜道:“如今你上山,该是没什么防备了。”
君垣植却摇摇头,“我若这样上去,李昊怕是更不待见我了。”
衣紫夜笑笑不语,有些许好奇,他们如何成的朋友?“听君公子说来,似是早就认识了杏头山寨主?”
“嗯,算是不打不相识吧!”君垣植点点头,目光悠远,似在回忆当初,冷漠的俊脸上有了些许温暖之色。
衣紫夜看着他的变化,心里有什么似蜻蜓点水,一闪而过,便转瞬无踪,无从觅起。她微微皱眉,细想刚刚的莫名情绪,然而稍刻便舒展开来。正要再说什么,瞟眼看到了挂在君垣植腰间的赤色挂饰,心头一动。却只是在树边坐下,和他道了声晚安,倚树而眠。
那晚衣紫夜捉到金狐狸后,玩了一阵便觉得腻了,便想着把它放了。转眼看到君垣植看着金狐狸两眼放光,于是指着君垣植腰间在夜下晶莹透亮的玉佩,说:“你把它给我瞧瞧,我便让你玩会金狐狸。”
小君垣植歪头认真地想了想:“你把你昨天给我看的石头借我看看,我便答应。”
“好。”小衣紫夜看了看赤石,点头答应了。赤石是三岁的时候母亲送的生日礼物,石上有一形状怪异的动物,文理奇特,自从有一天她发现这石头在月光下变得晶莹透亮,而石头里的怪兽若有灵气似的盯着她时,她稀罕不已。然而自那以后,她再没见过那块石头变晶莹透亮,所以她一直带在身上,希望哪天晚上奇景再现。
于是两人交换了玩物,想着第二天早上换回来。只是,衣紫夜早上醒来时,山上哪里还有君垣植的身影!
小衣紫夜手握着紫玉在树林静静等了两天。白狐狸找来的食物吃完后,她又在树林里饿了一天,后来便平静地离开了那片树林,一声“臭狐狸”却永远地留在了那里。而那玉,衣紫夜回去后淡淡地叫苏雨扔在了饰物柜的最底层,掩住了树林的无忧美好。时光流逝,当她以为一切记忆已不复存在时,却又清楚地记起了。
有些事,不论你愿不愿,它早已清清楚楚地刻在了生命里,不可磨灭,亦不能遗弃。她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将往何处而去,却又那么清晰地感知到,他,不是她的归宿。所以,不管前路如何,她都不移,不退,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