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漫天的大火,带着地狱之息,烧红了整个夜晚,烧尽了生的希望。噼啪的火声夹杂着无数绝望的呼喊声,无数的影子在周围晃来晃去。衣紫夜想要逃,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她始终无法动弹,甚至无法站起来!呻吟声渐渐散去,只剩火舌在耳边噼啪作响。衣紫夜不知道为什么大火对她毫无威胁,许是因为在梦里吧,她想。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瞬,也许一世,眼前浮现一张面容,俊逸洒脱,眼中洒满痛惜与怜悯。他向她伸手……
衣紫夜手抚额头,才发现已是满头的冷汗。又做梦了么?这个梦,已经很多年不曾出现过了……甩甩头,环顾四周,才发现她已经不再府中了。披了外袍,她走至桌边,倒了杯茶,缓缓喝着。
和娘亲到灵云寺已经有两天了,这五天,一到夜幕降临,她便高度警惕着,防范着那未知的危险。脑海的黑暗不清的画面告诉她,母亲的被劫持发生在夜晚。她不曾和任何人提起过,她似乎可以模糊地看到身边人不久的未来,而这能力,与大师教她的紫霄玄吟无任何关系,似乎……与生俱来。
衣紫夜知道她或许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但至少她要将危险降到最低。
如此想着,衣紫夜便走到了琴座边。看到窗外流泻进来的乳白色月光,心中一动,抱着琴迈出了房门。院子中间一座简陋的亭子,周边是开得正好的桃花。当时衣夫人便是看着这满院子灿烂的桃花而选这偏僻的别院住下。当然还有个原因便是这里离灵云寺较远,人少,僻静。
自从十三年前衣紫夜被劫后,便被父母护得严严实实的,派去伺候她的人都是衣昀亭精心挑出身家清白的人。而她性格安静随和,也乐得呆在芷苑,省的父母为她担惊受怕。这次出府,母亲每次也只让她在灵云寺人最少的黄昏时分进寺参拜。想到这,她轻轻一笑,将琴轻轻放在亭里的石桌上。
月桂流瓦弯如钩,皎皎千云散。繁星璀璨,夜风习习,带着春夜未尽的寒,闲适柔和地吹着。衣紫夜在月光下随意地拨弄着琴弦。苏雨说下午西边别院住进了三个人,她不能不提起戒备之心。琴声悠扬,院子渐渐弥漫着紫色的烟气,带着淡淡桃花香气,似有若无,不断飘散,不一会整个东院都笼罩在一片紫色的烟雾中。
月亮悄无声息地躲进云层,三个人影自西翻墙越树而来,在东院徘徊了许久。黑夜中忽然多了箫的低吟,紫雾随而变淡,渐至消散。三人终于寻到了琴声的源头。
衣紫夜嘴角微微上扬,纤手一抬,抚按琴弦,琴声戛然而止,余韵随着紫雾瞬间消散。她站起来,看向亭外的三人,两男一女。当看清其中一人的面容时,心头微微一震,却只是面色不改地走到石桌前,步履轻盈,缓缓福身行礼:“不知三位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对面三人,或秀美可爱,或冷峻深沉,或呆痴木讷,却没有一人回答她的问题。许久,又或是一瞬,那红衣女孩笑道:“我们刚睡下时忽听到一阵似有还无的琴声,心下好奇,便寻过来了,却在这院中迷了路……打扰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衣紫夜见红衣女子正娟娟二八华年,明眸皓齿,灵气逼人,眉语目笑,仅仅一语便把自己的讽刺挡回来,可见伶牙俐齿得很!心中对她却一股好感油然而生,微微一笑。
那痴呆的少年便更呆了,看着对面桃花丛中的少女一袭白衣,罗袖初单,长眉连娟,清眸流盼,嫣然浅笑,霎时满院桃花失了颜色。只觉得一阵阵柔风迎面而来,吹在脸上,在心底漾开阵阵涟漪,脸不由得更红了。
旁边少女见他这样,拍着他的后脑,笑道:“呆子,真呆了?”
少年摸摸被女孩拍得发痛的后脑:“月珑,我,我……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唤月珑的女孩白了他一眼:“你这野人又见过几个女人?”
“三个,你,娘亲还有这位姑娘。”少年老实地答道。
“三个?那你今天在山下集市见到的那么多女人是什么?”月珑再次白他一眼。
“是哦……可是我只记着了你们三个!”少年看着月珑仔细想了想,半响认真道。稍后又加了句:“这位姑娘比我娘亲还要美……”
“你是说姑娘我很丑吗?”月珑仿若生气地伸出了双拳。
“没有,你,你也很美。”少年忙摆手道,生怕迟了月珑的拳头会落下来。
衣紫夜看着二人,不禁又笑了起来。转眼看向那沉默的少年,白衣蓝褂,手持玉箫,俊雅清致,只是眉目冷漠,笑比河清。想来,破她紫渊迷氲的便是他了。
“姑娘琴技堪称天梭第一。”白衣少年淡淡地道。
衣紫夜没想到他出口便是这么一句,知他言下之意,道:“公子箫音可比天籁。”赠她武功图谱的大师说紫霄玄吟乃世间绝学,鲜有人知,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以箫音破她紫渊迷氲,这白衣少年着实厉害。
“姑娘别介意,这冰雕就这样。”月珑推推白衣少年,似不满意他的口气。白衣少年却恍若未闻,眼光探究地落在衣紫夜身上。
衣紫夜只是摇摇头,又转向那木讷的少年,但见他朗目浓眉,神怡明秀,心炯志诚,满身浩然正气,问:“你,是谁?”
“我,我,我叫……云……云……”那少年红着脸,右手摸着后脑,满脸惑色,奇怪自己怎么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果然是呆子,没见过世面的野人!”月珑又是拍了下自顾发憷的少年,对衣紫夜道:“他叫云天游,我叫凌月珑。”又指了指那白衣少年:“他是君垣植。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听到君垣植这个名字,衣紫夜的目光由云天游猛地转向了白衣少年,眼中满是凌月珑看不懂的神色,似讶然,似好奇,似探究,似高兴,又似惆怅。
君垣植……这个苏雨时不时在耳边念叨的人,原来是他?通常,衣紫夜焚香弹琴时,侍在一边的苏雨会突然冒出一句:小姐,听闻君王爷吹得一手好箫。当她临摹字帖时,苏雨会感叹:君王爷的字冠绝天梭。在她放下书极目远眺时,苏雨会羡慕地赞:君王爷从小习武,遍阅天梭,见闻广博。所以,这君垣植的举止,她大抵是知道些的,比如他幼年丧母,五岁离家远赴清乐山拜师学艺,六岁丧父,十五学成归来,因兄长君垣钰之死,作《青匀轮五问》,文章之精彩,情感之悲怆,连才冠天梭的父亲也自愧不如;十六夺天梭文武状元、封华徵王;十七离开帝都游览群山,踏平了几十座打家劫舍的山寨,快意江湖;十八拜帅击退南绍军队,收回被南绍长期占领的南州沅、裕、囿三城;十九回帝都以完成被他一拖再拖的婚礼。还是后来她打趣苏雨:听你这口气,对那君王爷倒是情根深种,何不嫁与他?苏雨听着急了,忙回:小姐莫开奴婢玩笑,奴婢哪敢存这种非分之想,还不是……为小姐着想。
如今看来,苏雨说得半点不差:眉如墨画,一双星眸流光溢彩,面如冠玉,神仪清逸彻骨。心底暗暗叹息,好个如兰君子!只是……心底万般心绪转过,却只浅笑:“我叫衣紫夜。”
“衣紫夜,名如其人,美艳动人!”凌月珑拍手赞道。
“谢谢。”衣紫夜直到确定了君垣植神色无异时,才将目光转向凌月珑,些微紧张的心舒展开来,他果然不知道!
而一旁的君垣植也暗自舒了口气。那样的灿若星辰的眸,那样静静地凝望着自己,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对视的刹那,有什么在那双煜煜垂晖的黑眸中闪过,却无法捕捉。直到很久以后,当一切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回首当初,他才恍然,那是怅然,更是决然,她从一开始便把他排除在她的生命之外了。
君垣植抬眼看了看衣紫夜,原来的疑虑消散无踪:“若有相扰,还望衣姑娘见谅。我等告辞。”说着瞅瞅身边二人,转身离开。
“那块臭石头!”凌月珑小声嘀咕着,又对衣紫夜笑道:“我们住西院,紫夜你得空一定要来找我们。喂,石块,走那么快干嘛!等我们啊!”说着拖着云天游离开。云天游被凌月珑拖着,忽然回头看着衣紫夜,憨憨地笑了。
衣紫夜看着那呆呆的脸,摇摇头,不是,不是那张脸。只是,为何会那么像?
回到别院,凌月珑仍是一脸惊艳地想着衣紫夜拿绝美的容颜,不由得扭头望着她住的东院,回过头来时,却看见云天游也似她这般依依不舍地回头低叹。
她微微一笑,快步走到君垣植身前,问:“如何,这别院的怪异之处,是否与紫夜有关?”
君垣植皱着眉,点了点头。
“那么,她可是伊云刺客?”
“应该,不是。”
凌月珑拍着胸口笑了开来,“不是就好,我就说她不是嘛!那,我是不是可以去找她玩呢?”
君垣植好心劝道:“珑儿,你体内毒素才祛除,身体还未恢复,还是不要乱走得好。”
云天游也点头附和:“是啊,月珑你还是听垣植的话,好好养伤!”
凌月珑有点不高兴了,只是去找紫夜而已,于她的伤有何关系,况且在冰雕的调理下,身体早好得差不多了,有必要这么约束她么!
辛苦了一天,她早困得紧了,懒得再理搭理他们!于是闭口不言。
三人分别道了晚安,径自进房休息去了。君垣植却再未入眠,既然衣紫夜不是敌人,那他们便可在此安心等候易叔他们了。
他走到窗口,眺望远处幽远黑魅的山头,想,既然来了此地,也该去会会他那老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