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紫夜似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道:“喝了这么几天才问,警觉性这么低,要是我给你的是毒药你可如何是好?”
“那我也照喝不误。”
君垣植说得轻松,衣紫夜却不自然了起来。看到他投递过来的眼神,这才回以一笑:“自然是伤药,我还能给你喝什么!”
他下床将药碗放好,看着她的双目熠熠生辉。“为什么肯理我了?”
她答得自然简洁:“气消了,自然也就理你了。”又道,“我知你不会没有安排就只身赶来白乾,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伤若是好了,还是要回明雍按照你皇叔遗愿尽早登基。”
“这件事,我自有打算。至于皇叔,他最希望的,是将帝王之位还给父王,可这早已不可能了。”从明雍出发前,他已将朝中诸事安排妥当,才敢留下睿儿监国。他此生已误,更没做过帝王的打算。当时答应皇叔,相信在场诸人都心知肚明,那只是他为了教他安心离去的权宜之计。
衣紫夜一番心思都扑在提及伤心之事他会不会悲痛欲绝,对他言下之意并不曾多作做深究,想起当日在残雾谷文星楼中看到的小像诗词,应承道:“嗯,你皇叔对你父皇……感情真的,”她想了想,然后点头认真道:“很深。”
“是啊,皇叔曾对我说,小时候他因母妃的一些流言一直不受人待见,只有父王真心对他。”
听他平静的声音,她低垂着头,一阵苦涩袭上心来,不知道那段最痛苦的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皇叔的事,我,我很抱歉。”
抱歉我间接导致了他的死,抱歉在你承受锥心之痛时我竟还在你伤口上撒盐。抱歉这么迟才对你说抱歉……
“生死有命,夜儿,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
尽尝死别之苦,本就是谷家后代生来就得承受的诅咒与命运。
师父曾和他说,一个人如果习惯了离别,看开了生死,那他就必定无坚不摧了。
他以为自己无坚不摧了,直到遇见她。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要去牵她,却最终收回手,在桌边坐下。“我们许久没好好说话,不如说说别的吧!”
衣紫夜点头,在她对面坐下,两人对坐着温言细语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谁也没再提及那些锋利的往事,好似又回到了那段相伴同行的时光,却比之更为舒心贴切。
屋子窗户大开,清风送来阵阵芳香,衣紫夜眼见君垣植疲态毕现,正想寻个缘由出去,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闻言,衣紫夜站起身来,柔声道:“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君垣植点头,看着衣紫夜打开门,屋外一位青衣女子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顿了顿,才道:“你下去吧!”说完径直离去。
衣紫夜脚下生尘,背影竟似有些慌乱,君垣植见那传话女子仍立在屋外望着衣紫夜,下床走了出去。
“你叫什么?”
青衣女正看着衣紫夜背影出神,突然听到说话声,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时,脸色涨红,慌忙不知所措。“我,我叫尤环,见过,见过大人!”
君垣植环视满园的各色花朵,道:“尤环?都亏得你们悉心照料那些花草,才有了这白苹山庄的春色满园,花香四溢。”
尤环得她赞扬,先前的惊慌去了一半,扬眉骄傲道:“那是,多亏了花匠们的悉心照料!不过以前整个山庄,只有夫人钟爱的紫阑华,前不久小姐来到后,才命人搬来了这许多花草到这里。她说,大人病中,看到这些花花草草,心情也会有所好转!”
君垣植笑了笑,赞道:“你家小姐果真善解人意!”
“那是自然!大人您得我家小姐如此,当真是三生有幸!我家小姐平日不常来,这几天也总闷在西厢不出来,不过你这里小姐却是每天都来,我虽对她不熟悉,可是……”
“环丫头!”尤环说得正兴,忽被一中年男子厉声打断,“让你来传话,你却是在这里做什么!小姐呢?”
尤环垂着头,不甚委屈:“爹,小姐得了消息已经去前厅了!”
男子走到庭下,对君垣植行礼:“鄙人白苹庄园管家尤俊,见过大人!小女不懂事,若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海涵莫怪!”说完向尤环招了招手:“还杵在那做什么,快跟我回去!”
尤环极不情愿地走到尤俊身边,父女二人向君垣植告了退,离开了这花色满园的庭院。
君垣植浮在嘴边的笑容渐渐散去,看着衣紫夜方才离去的方向,一阵沉思。
每天都来?他可是记得前三天,他从不曾见过她的身影……
她背着自己,到底在捣弄些什么?
衣紫夜远远看见崆原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走近他。“阿原!”
崆原回头,见到她的那刻,惊道:“你,你……”
衣紫夜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淡淡:“没什么,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不想吓人,所以妆扮了一下。”她在崆原一旁坐下,手肘抵着桌子,揉了揉眉眼,疲态毕现。“阿原,我现在很累,不想和你吵,如果你是来劝我的,就不要再说了!半个月后,我自会回去!”
崆原伸手握住衣紫夜的手,一股暖流顺着手心往衣紫夜体内源源不断流去,在衣紫夜惊诧的眼神中,他疼惜道:“不,阿夜,我是来帮你的!”
衣紫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渐渐噙满泪水,她将头靠在他腰间,哽咽道:“阿原,谢谢你……”
崆原另一只手轻抚着衣紫夜的头发,责备道:“这件事,你早该让我知道!”
“我怕你又像上次那样,向我发脾气。阿原,我知道我任性妄为,教你们所有人担心,可我一定要这么做,他必须要活着,不然我……可你们都反对我,你知道这几天我一个人有多累吗,时刻提防着被他发现,还要担心你们什么时候冒出来阻止,我,如果你不来,我真的不知道我一个人到底还能够撑多久……所以阿原,谢谢你……”
“傻丫头……”崆原忽似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锦盒,递给她,“这是上次提炼出来的药,足够你驱除他体内毒素了,接下来的几天,你就不用再受苦了!”
衣紫夜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二十多颗赤红色药丸,她抬头看向崆原,迟疑道:“这个,会不会让他发现什么?”
“放心,我花了许多力气才去了里面的气味。”崆原伸手将衣紫夜手腕上裹着的黑色纱布扯下,“你这样才会被他发现呢!”
衣紫夜收回手,抚摸着光滑平整的手腕,轻松一笑。“我在西厢已经备好汤药,只是还未去味,我先过去调制一下,等他晚间醒了,再端给他喝。”
“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边走边聊,较之以往慢了许多,衣紫夜从崆原口中得知阿娘虽猜到她的行为举止,却并没大发脾气,心底更加放心不少。
能得到阿娘的默许与崆原的帮助,衣紫夜打心眼里高兴,有如长期被困的鸟儿出了牢笼,顿觉世界开阔许多,身心舒畅。
途经一片种满紫阑华的小湖,一座阁楼临湖而立,里间,尤俊站在一紫衣妇人身后,迟疑道:“夫人当真不去见见小姐?”
“不去了,见到我,她怕是也不自在。”
沉默间,阁楼外同行的一双人影已渐行渐近。
“那阿夜,救得他后,你打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