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身披一件黑色纱衣,与狱中昏暗融为一体,然而狱中那昏暗令人想起泥泞污浊阴冷,而一身黑衣的她静静地立在黑暗中,却似明光清润,如玉琢成,容色摄人。
那是怎样的高贵冷艳,颠倒众生!如今再想起清丽温雅的林妹妹,犹如到天上走上一遭再回到人间。忽然就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见识过这样倾城之色的人,又怎会与自己抢林妹妹!
而最令他惊恐的,是她那布满愤怒的紫色眼眸!
紫瞳,向来是伊云皇族的象征,此人必定是伊云皇族无疑!且此人额间的黑色印记形状怪异,听闻当今女皇额间也有个印记,不知她与当今女皇是什么关系?
听闻回归不久的紫上殿下清艳绝丽,倾国倾城,武功更是出神入化,曾于修罗战场之上重创敌国王爷……
他打了个冷颤,从地上爬起来跪在来人脚下,不胜惶恐。来人却挥了挥衣袖,随之而来的一股巨力将他摔至墙角!
“刘广离?”
刘广离顾不得周身的疼痛,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小人知错了,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一回!”
“看在刘侍郎尚且恪尽职守,饶过你这回!明日记得自去刑司领责!”
刘广离闻言,磕头拜谢,也顾不得昏睡不醒的属下,逃也似的出了牢狱。
来人看向躺在地上狼狈至极的君垣植,眼中怒气不减反盛。
君垣植艰难地扬起嘴角,笑得撕心裂肺:“夜儿,你终于肯来见我啦!”
来人正是衣紫夜!
衣紫夜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恨道:“华徵王,你就这么轻贱自己吗!”
衣紫夜的语气带着无尽恨意,似要将人撕碎,伸出的手却轻柔无比地划过君垣植流血的嘴角,然后顺势而上,抚过他的脸颊,眉毛,还有脏乱的头发。
“……”君垣植死死地盯着衣紫夜,看着她变化的眼眸,感受着她周身散发的陌生气息,竟不知如何是好!
问她为何费尽心机令自己误会她恨他?问她如何狠下心刺出那一剑?问她为何要装作与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问她为何要将自己拒于千里之外?
那些盘绕在心的问题,在她重新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变得全都不重要了。
或者还想问她,若他抛开一切,当时要相守到老的诺言还作不作得数?
不,他已明白,自己时日无多,既然他已不能践行当初誓言,又何苦再问出来?
看不清红尘情愫细腻如烟,理不顺红尘情结纠缠如麻,抓不住的时光流逝,无论他愿不愿承认,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他缓缓闭上眼,一滴泪至眼角滑落,无声无息,消失在昏暗之中。他终于明白,横在两人之间的,不止千山万水,不止国仇家恨,更是生与死,是命运背后的翻云覆雨手!
“你如此不爱惜自己,又如何指望别人来爱惜你!”
君垣植睁开双眼,看着衣紫夜,伸出手覆上停在额间的纤纤素手。
他说:“夜儿,我想见你,只是想要亲口告诉你,我会放手,只求你不要再逼迫为难自己了。”
看着君垣植缓缓闭上双眼,昏睡过去,衣紫夜忽地泪水直流。
人生初见,一树桃花,两处情愁;一抹笑意,一生痴缠。
曾有人这样劝她,君若入梦,梦醒终成空,此生又何苦再多情!
不若不梦,了无牵挂!
不是早就听明白也看清楚了,为何此时此刻却还似心在滴血宛如刀割?
为何她努力想要将他忘记,他却似那晚桃花芬香,刻在记忆里,淡而华丽,久而不腻,日益弥新?
这红尘兜转,人世嚣嚣,究竟谁才是谁命定的那缕芳香?
君垣植感觉自己身处一片迷雾之中,眼前身影潇潇,一片粉红背景中,谁和谁的初相遇,谁和谁的醉酒高歌。转瞬间背景转换,漫天呐喊斗争中,谁和谁的冷冽对峙,谁和谁的血泪交织……
君垣植猛然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衣紫夜黑色的背影,低着头不知在捣弄些什么。似察觉到他的醒来,她转过身来,手里端着一只碗,向他盈盈行来。
她语气淡淡,怒气残留,将手中碗送至他面前:“醒了?将这药汤喝了吧!”
君垣植默默接过药碗,浅尝一口,汤药气味刺鼻,苦涩之中带着些许腥甜,难以下咽。他抬眸看了眼衣紫夜,皱了皱眉,将汤药一口喝尽。
衣紫夜接过空碗放在一旁的桌案上,道:“这里是白乾城外的白苹山庄,你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吩咐下人即可。”
往外走了几步,她回过头来,正看见君垣植欲言又止的神情,道:“我有事,出去一下。”
衣紫夜走后,君垣植缓缓起身下了床,忽然面色一滞,右手不可置信覆上左胸,那一直疼痛难忍,不曾痊愈的伤口,竟然愈合了大半。
想起衣紫夜那奇异的能力,不知昨晚她到底费了多大气力,才换得他如今这般舒适安好?
一阵苦涩浮上心头,她明明对自己担心得紧,却对他如此冷眼相对,连和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这倔强的丫头嘿!
他打开门,院中各自忙碌的若干仆人见房门打开,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他抬手示意,众人又径自忙碌了起来。
他在回廊临栏而坐,看着夕阳西沉,才察觉自己竟昏迷了这么久。初秋之际,这庭院却花开满园,鼻尖芳香阵阵,他静静地看着庭院中搬花弄草的劳作之人,眼皮渐渐变得沉重,挣扎许久,终于抵抗不住睡意来袭,闭上眼睛再次沉沉睡去。
时间在君垣植的昏睡中悠悠流逝,在白苹山庄的六日里,他大多时候是睡着的,即便小部分醒着的时间,他也觉得昏然欲睡。
他明白,他已油尽灯枯。
这日他从昏睡中转醒,见到衣紫夜坐在他床边看书,屋内一片寂静,熏香炉内青烟袅袅,他甚至可以听见她均匀的呼吸之声,偶尔翻书的声音响起,令他觉得莫名的伤感与感动。
几日以来,这是衣紫夜头一次愿意坐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等他醒来。
他觉得很安心。
她终于不再因他自甘入狱之事生气了!
向来不施粉黛的她今日心血来潮地淡妆素裹,眉黛清扫,精致如剔羽;娇唇点红,鲜嫩欲滴,肌肤通透亮白,天神之手亦难绘;玉泽般的紫眸散发着温润光彩,专注地看着手中之书,眉心一点淡淡紫色印痕,别样的妖娆绝艳。她静静地坐着,端庄清艳,意态悠闲。
衣紫夜刚翻完一页的右手落在床边,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如有来世,定是要携手弄花说词。”
她撇过头来,见他醒来,轻笑:“你醒了……”顿了片刻,她将手抽出,搭在他手腕上,神情轻松道:“何须期盼来世,今生也可找人与你赌书斗茶”
“……”他沉默着笑了笑,寂寞而空洞,像极了冬日午后的阳光,已有黄昏的意味!
“只要心中存着希望,就会延生出无限可能!”衣紫夜将书放下,走到一旁将早已熬好的汤药端至他面前,“世上诸事,只要你想,就没什么不可能。”
君垣植坐起来,接过药喝下。连喝了这几天的药,心中疑虑更深。“这是什么药,如何这般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