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紫夜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转身,便见母亲微笑着静静地站在门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和君垣植。于是向君垣植略行一礼,快步向母亲走去。“娘,你怎么起来了?”
“也不是什么重伤,又幸得垣植救治,我感觉好多了。见外面阳光大好,便出来晒晒太阳。”衣夫人微微一笑,握住衣紫夜伸出来想要搀扶她的手。
衣紫夜扶衣夫人就要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君垣植忽然说:“春寒料峭,夫人又兼有伤,请稍等片刻。”于是吩咐了下人拿了垫褥,在石凳上铺好,才请衣夫人坐下。
衣夫人向君垣植笑笑以示赞扬,又转向衣紫夜:“你爹爹不曾诓我。”
衣紫夜笑而不语,同殿为臣,父亲也是很中意他的吧,所以一直催着她和他的婚事,急得竟似她嫁不出去的模样。看看娘的表情,想来父亲定然常在娘亲这吹耳边风。两次延婚,其实父亲不说她也猜得到,君垣植向他退过亲的,只是也许他太过中意君垣植,没答应罢了。心中无奈一叹,也许当时不过两家父母的一句戏言,便把她和他两个不同意向的人拴在了一起,着实没有意思。
“娘,我想和你商量件事。”衣紫夜扶衣夫人做好后,在她旁边坐下。
“夜儿,你真的要去建州?”衣夫人在门边便听到女儿说要去建州,心中惊讶,这些天女儿的举止着实让她看不透。
“这里离建州只有两天路程,而建州离帝都也只四天路程,女儿保证一定按时回去。”今天三月十一,婚期是在四月十九,虽只有一个多月,但与她却是足够的了。
“夜儿,今次这番,你该知道,外头可不比芷苑清净简单,你一个女子,娘不放心。”
“娘,你也该知道,女儿足以保护自己,何况还有君公子他们。”衣紫夜看了眼君垣植,见他对芷苑并无什么反应,心下放心。如果和他一起,母亲的顾虑也会少些!
“伯母放心,我们会保护紫夜的。”云天游信誓旦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衣紫夜转身,便见云天游站在身后不远处,身边的凌月珑难得沉默地看着地面,不知想些什么。
“……”衣夫人沉默半响,问:“夜儿,你告诉娘,你的那身武功,到底怎么来的?”
“……”衣紫夜想了想,握住衣夫人的手,说道:“娘,女儿不是故意瞒着你们,而是女儿原本没打算学。”
“当年,女儿从山寨里出来,在树林里迷了路,”衣紫夜微微一顿,眼光略略飘过君垣植,落在院中墙隅自顾欢舞的迎春花上,“后来,在路边看到一只受伤的兔子,血流不止,于是帮它包扎了伤口,正当这时,从路边转出一个青衣仙骨的道士,从袖中掏出两本书递给我,对我说了些奇怪的话,又叮嘱我不要对外人提起他,便领着我下山了。不出半个时辰便带我走出了我走了几天也走不出的山林。”
“……玄攸道人?”君垣植惊讶地说道,玄攸道人一向神龙见尾不见首,连师父也难知其行踪。
衣紫夜点点头:“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只是觉得那人厉害,所以听从他的吩咐,并未对爹娘提起。他给我的《紫霄玄吟》和《碧空翩连》我也没放在心上,让苏雨收在了衣柜底层。也是在后来我翻看书籍,才知道原来大师给我的乃是绝世武功,但也没想到要去练。”
“《碧空翩连》?这我听过,江老头说这是最上等的轻功心法,练成碧空翩连便身如轻燕,山林湖海,悬崖陡壁,天下再无可挡之物。紫夜,这样的奇遇,也只会发生在你这样的佳人身上!”凌月珑兴奋地说道。
“哪里会有这么厉害!只是传说罢了。”衣紫夜微微一笑,对凌月珑摇摇头,又转向衣夫人,“娘,你还记不记得那年父亲书房遭盗的事?”
衣夫人点点头:“嗯,当年那些人闯入府中被你爹爹撞见,重伤了你爹爹。”
“那年女儿九岁。当时女儿看到爹爹满身伤痕,忽然便想起了大师给我的两本书,想着只要有一天我学成了书中的武功,别人便不能再伤我身边之人了。好在紫霄玄吟本便是以音御人之道,所以女儿偷偷练武并没被人发现。”当时她无意间‘看见’父亲遭袭,于是找了借口请求父亲在那几日严加护卫,但父亲却还是受了伤,自责之余,想起了那两本被她冷落了的武功绝学。
君垣植心底一震,九岁,在不到十年时间便把紫霄玄吟和碧空翩连练得炉火纯青,还是偷着练,那么她的天赋到底是有多大?而且,依她所言,玄攸道人只给了她紫霄玄吟和碧空翩连的秘籍,并未授她内功心法,而紫霄玄吟是以强厚内功为基础的,那么,她是怎么炼成的紫霄玄吟?抑或这又是她的另一番奇遇?
“那么,那两门武功,你现在练得怎样了?”衣夫人问。
“嗯,一年前便练成了。所以娘,您放心,女儿自己能保护自己的。”
“……”衣夫人看了眼君垣植,想起衣昀亭的叹息:垣植那孩子虽好,却也忒固执了些,难道这门亲事真的不能成?那么如果让夜儿和他相处几天,他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改变?于是对君垣植说道:“黑衣人之事我也觉着蹊跷,你们去探探也好。”又看了眼衣紫夜,“只是夜儿就烦你照顾了,她虽有武艺在身,却甚少外出,毫无经验可谈,所以之前才会被劫匪掳了去……”
“什么?紫夜,你被掳了!谁这么大胆包天!”凌月珑一听,急忙走至衣紫夜身边,拉着她的手问,“你没事吧,没被吓到吧?”
衣紫夜摇摇头,心里感动,“没事,我把他们昏倒后便下山了,并不曾受伤。”
“伯母你放心,有冰雕在,紫夜一定不会有事的!”凌月珑拍了拍君垣植的胸脯,成竹在胸,信誓旦旦。衣紫夜看着不由得笑了出来。
衣夫人看着凌月珑的笑靥,君垣植宠溺的眼神,微微皱起了眉。衣紫夜看着,猜到母亲的心思,轻抚她的手背,以示宽慰。“那么娘是同意女儿前往建州了?”
“嗯。”衣夫人简略答道。
“珑儿,你昨儿不是说要去买礼物给睿儿吗,一道吧!”说完君垣植向衣紫夜母女略施一礼,便拉着她走开了。云天游见二人走开,冲衣紫夜笑笑,便追二人而去了。
“月珑和垣植两人看着还真……”衣夫人看着三人离去,半响说道。
“娘……”
“你别多想。月珑那孩子的父亲是君祁连的贴身护卫,为了救君祁连他,他……正好君祁连膝下无女,便收她做义女,把她视为己出,疼爱有加。垣钰那孩子以前对她也甚为宠爱,所以垣植也视她如亲妹……”
“娘,我知道。”衣紫夜打断衣夫人的话,对母亲有些违心的解释感到些微辛酸,其实她很怀疑的吧,却用这样一些她自己都觉得勉强的理由来宽慰自己,那么父母亲到底对他有多大期望?“我很喜欢月珑。”双亲早逝,却仍然快乐地活着,凌月珑其实比谁都坚强。
“嗯,那孩子性格开朗,我看着也忒欢喜。以前常常担心你一个人困在芷苑会觉得寂寞,现在多了这么个热情的孩子陪伴,我也就放心了。”
“……娘,女儿呆在芷苑,觉得很好,并不寂寞。”衣紫夜低垂眼眸,不管怎样,她是真的喜欢芷苑的生活,安宁静好,那样的生活她很满足。
衣夫人心口一疼,顺了顺衣紫夜墨瀑般的长发,“你这孩子,总是懂事得让人心疼。你知道我们不愿你出府去,便乖乖呆在芷苑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这孩子……要不是你太出色,要不是韵亭太固执,要不是……”
“娘……”衣紫夜出口打断了衣夫人的话,她不喜欢母亲的自责。
“有时候啊,我竟盼望着你能任性些,或许这样,你便会快乐些。”
“娘,我很快乐。”她真的觉得很好,除了那些她怎么也看不清的过去和虚幻莫测的未来,她的生活完美得无可挑剔。
衣夫人抚上衣紫夜微笑的眼眸,“本来这么灵气的一双眼睛,为什么真心的笑意到达不了呢?夜儿,我和你爹总是希望你能快乐些的。”
衣紫夜轻轻捂上自己的脸颊,原来自己以为很完美的笑容是这样的么,空洞清冷,毫无灵气?半响,她悠悠一叹:“娘,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想不通便不要想吧,我们总会在你身边的。”衣夫人捏了捏衣紫夜的手,宠溺异常。“还有一事,你为何要瞒着垣植那孩子我们的身份?”
衣紫夜微微一愣,稍刻垂眸道:“娘,我只是觉得昨晚那么地说出来有点不合适。”
我只是觉得我们不会是彼此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既然他不中意那桩婚事,又何必让他知道,眼前的我是他未婚的妻,平白增加彼此间的尴尬?
既然有一天我终将离开,为何不就那么保持最开始的那份简单,简单地相识简单地相处,然后,简单地分别?
正因为知晓终将分离,所以珍惜,珍惜我们那份令人欢欣的默契,珍惜我们风轻云淡的友情,珍惜我们的有缘与无缘……
喧扰拥挤的大街,凌月珑看着君垣植的背影,责问:“你拉着我们莫名其妙地出来了,现在一声不吭,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那,衣夫人和衣姑娘怎么好好说话?”君垣植走到一面具摊子,拿着一个娃娃面具仔细地看着,悠悠地反问道。
“咦?伯母有话单独和紫夜说?”云天游一点也没看出来。
凌月珑沉默一会,忽然问:“紫夜一看便是大家闺秀,明雍衣姓的大户人家我只听说过衣相一家,冰雕,你要不要让杨越去探探紫夜的出身?”
“……”
“为什么啊?”云天游见君垣植不说话,不解地问凌月珑。
“我允许你问了吗!”
“哦!”云天游乖乖闭嘴。
“……你想知道便自去问衣姑娘!”君垣植买下面具,答得简单。
“可我总觉得紫夜瞒了我们什么。”
“既然她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又何必去窥探?她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们的。”君垣植毫不在意,离开面具摊子,又认真地看着街边的小玩意,寻思着还有什么能哄得睿儿开心。
“好像,未来嫂嫂衣以然住的地方也叫什么芷园来着……”凌月珑望着人群中君垣植的背影,低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