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紫夜万万没料到母亲会如此直接地当场认女婿,暗叫不好。感受到身后的灼热目光,衣紫夜伸手握住母亲的手,略带请求地望着她,尴尬地道:“娘,他姓君,名垣植,不是袁值袁大哥。”又转头向君垣植和凌月珑道:“紫夜从小便和袁值订下亲缘,和君公子名字同音。娘亲误会,望君公子见谅!”
衣夫人看到女儿乞求的目光,虽然心中不解,但还是帮慌:“咦,夜儿你刚刚明明说他叫袁值的。”
“无妨。”君垣植摇摇头。
凌月珑看到一旁苏雨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正待细看,苏雨已低下头,看不清神情。心底一叹,怀疑什么呢,虽然都是衣姓,可一个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一个是武功深不可测的绝世佳人,一个美名传遍天梭,一个虽美无人闻之。谁都知道君垣植君王爷一个多月后娶的是太宰千金衣以然,而不是衣紫夜。
“你不是济霖……你是济霖的孩子?”在几人各自低首无言时,衣夫人把目光再次投向云天游,问道。
“伯母认识我爹?”云天游两眼放光,下山十多天,也和凌月珑游了不少地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认识他爹爹的人。
“何止认识啊!济霖可还好?”衣夫人看了眼衣紫夜,叹道。
“我爹……我爹……他十年前就死了。”云天游伤心地回道,凌月珑看着他的眼神,心中生出莫名的情绪。这一路相伴,见过质朴纯真的他,见过乐观开朗的他,见过呆痴傻愣的他,见过义愤填膺的他,何曾见过这样悲伤深沉的他?
衣夫人一听不再说话,半响眼角缓缓流出两道泪痕:“……难怪,难怪十七年前他那么说!”
衣紫夜心绪复杂地看着云天游:“生死乃人生必经之事,云公子不要太过伤神伤心。”
“嗯,我知道,爹爹在世时也常常对着漫天的云彩这样说。”云天游冲衣紫夜展开了一个舒心的笑。
“你叫云天游?”衣夫人伸手拉住云天游问。
“嗯,爹以前跟我说,我的名字取自云彩‘影虽沉涧底,形在天际游’之意,希望我能像天边的云彩样,自由翱翔天地之间。”
“嗯,自由翱翔,果然是他的性子,好名字。你可愿随伯母回去见见你伯父?他和你爹爹是至交好友,见到你长成这样一个好孩子一定很欣慰。”衣夫人怜爱地在云天游手背拍了拍,语气甚是慈爱缓和。
云天游看看凌月珑,见她不说话,便不知怎么回答了:“我,我……月珑,你去吗?”
凌月珑摇摇头:“我是想去啊,可是这冰雕马上就要成亲了,府里到时很忙。”而且她也出来一阵时间了,没有她陪着,连婉嫂嫂定然觉得很孤单,没有她压着,君巩睿那小子在王府必然是恣意得无法无天了。说起来,还真有些想他们母子了……
“那……那我也不去了。”云天游向衣夫人摆摆手。
“为什么?”衣夫人适才明明看到他眼中的欣喜的,难道就是因为那红衣孩子不去吗?
“我是跟着月珑下山的,所以她去哪我便去哪。”云天游答得简单。
而他的话听在凌月珑耳里,却让她感动惭愧不已。当初跟着冰雕遍访绿水青山,却在太华峰掉进陷阱,当布陷阱的云天游出现时,她二话不说便和他打了起来,哪知他一个劲地让着她,却也不让她伤着他,心下更是火冒三丈。于是便花言巧语把他骗下山,好整死他,哪知每次那傻子却似是傻人有傻福,每次不是她被他的行为气得半死,便是被他的问话噎得半死……她隐忍至今也没能真正整到他。
“你随伯母去吧,我得空就去找你。”算了,不整他了!凌月珑挥挥衣袖,很骄傲自己的心胸宽广。
“云公子放心,我们和月珑都住在帝都。你可以随时去找她。”衣紫夜见母亲神情,也劝道。
“……好。”云天游看着衣紫夜微笑的脸,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这里离沐县已不远了,我们出发吧。”君垣植见众人话说得差不多了,说道。
于是大家连夜赶路,到达沐县时已近子时了。君垣植早已安排好了一民居,又有大夫侯在院内。众人连夜赶路,又遇袭,身心俱疲,各自道了晚安便睡去了。
衣紫夜帮母亲上完药后,见她呼吸缓慢均匀已然睡去,便带着心中的疑问退了出去。关上门,转身,便见到了月下独立的人影。她站在门口,摸了摸袖中的玉箫,迟疑着。静立半会,默默走开了。
直到衣紫夜脚步声消失在夜色中,直到天地万籁俱寂,院中人影缓缓转身,微微叹息。
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在房中吃过早餐,衣紫夜便想要去看看母亲,开门便看到君垣植坐在院里的亭中看书,杨越从西房转来,向他行去:“公子,那七人醒了。”
君垣植放下书,转身,看到了衣紫夜。想了想,问:“衣姑娘要不要同去?”
衣紫夜看了眼母亲的房门紧闭,点头。
进得房中时,衣紫夜便看到了目光呆滞的七人颓丧地坐在地上,口中喃喃低语:“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见到衣紫夜进来,七人俱是悲愤万分地盯着她。
“你们是什么人?”
听到问话,七人目光一转,看到了君垣植,互看一眼,片刻后纷纷倒地。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还有毒药?”杨越惊讶地叫。
“……不怪你。”君垣植摇摇头,思考着七人适才的眼神,似惊讶,似惧怕,似敬畏,又似坦然。可是为什么?
“我甚至命人把他们的牙齿都拔了啊!”杨越还是不明白活生生的几个人怎么突然就死了。
“把他们葬了吧!”君垣植也不看地上的尸体,走出了房门。
衣紫夜出了房间,揉了揉眼角,这趟出来,生死逃离,经历的太多了,似乎很想那个芷苑宁静舒适,只是,再也回不去了吧?“君公子知道七人为何而死的?”她问。
“他们此前便被喂了蛊毒。想来他们刺杀失败,背后之人便催动蛊毒杀死他们了。”
“对方知道紫霄玄吟……好狠得心肠!君公子可看出他们的来历?”无论昨夜他们是否得手,都将死于非命。控制他们的人只想着杀死她,视几十条人命如草芥。
听到衣紫夜这么一问,君垣植眼色一沉,凌厉地看向远处。衣紫夜心一惊,这人虽外表冷峻,实则温润如玉,如何眼神这般咄咄逼人?
“……他们似是伊云国人。”君垣植不知想到什么,并不多作解释。
原来如此。难怪他会有这样的眼神!衣紫夜恍然领悟。当年伊云国突袭天梭,挑起建云之战,君垣植的父王平云王挂帅抗击伊云军,在全胜前夕,忽有百万东狁军队来救,平云王更是惨遭伊云将领重创,功败垂成;而他的母亲也是在那时被潜伏在明雍的伊云奸细所杀。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应该很是痛恨伊云国的吧!她记得在他的文中隐隐表达过自己的志向:退南召,刹西狁,破伊云,安天下。天梭虽强,却是一直以以和为贵的态度与邻国相处,只是南召,西狁却屡次进犯天梭,战事虽不大却时常发生。而伊云国,自建云之战后,两国表面一直相处融洽,他说的破伊云,怕是想要为父母报仇吧!衣紫夜暗叹一声,她总觉得,像他这样的人,该是风轻云淡,温文尔雅,心怀天下,却这样深的执念与仇恨,各种缘由不得而知!
“衣姑娘,你们是怎么遇上他们的?”君垣植收回思绪,转眼看向衣紫夜。
“如此看来,似乎无意间便树了个强敌啊!”衣紫夜于是把衣夫人救人、遭黑衣人追杀的事说给君垣植,又把那短刀递给他看。“那些人要的便是这刀。”
君垣植接过刀来,仔细端详了刀鞘,忽然眼色一沉,右手一击,刀鞘便碎裂开来,半开的刀鞘露出一暗层,只是里面空无一物,看来里面的东西已经被那蓝衣男人拿走了。
衣紫夜失望不已,以为有一丝线索可追,结果却是这样。
“这刀做工独特,刀鞘纹理精湛,是建州穆家的金椽刀。”君垣植忽然道。
“穆家么……”
“嗯,穆家富可敌国,是天梭铸剑世家。不过穆家自建云之战后便不再铸剑了,只是偶尔打造些自用的短刀。”
“又是建云之战……”衣紫夜皱眉,从书中她也略微了解些穆家的事。穆家家主穆一凡武艺非凡,在建云之战更是斩杀伊云六名大将,救主帅于重围之中。如此战功,却毅然不受朝廷封赏,挂甲归隐。归隐前留下令训穆家不得再持铸剑之业。“刀虽出自穆家,可是并不意味着会和穆家有关……”
“镶着三颗绿宝石的金掾短刀从不外流的,且只有穆家极有地位之人才可佩带。这是穆家家主穆一鼎随身携带的短刀。”
“你如何这么肯定?”
“四年前曾得他相救,此后他又待我如亲侄,是以他的东西在下还是识得的。”
“如此,穆家怎么也脱不了嫌疑了?”衣紫夜看向君垣植,但见他目光沉沉,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只怕穆叔现在遭遇什么不测……衣姑娘作何打算?”许久,君垣植问道。
“……我也想知道我娘亲为何会无故遭人追杀!既然如此,便去建州看看吧!只是我娘她……”不管怎样,母亲的安危最重要,但是衣景山他们明显不是黑衣人对手……
“……我让杨越派人护送伯母回去,只是衣姑娘孤身一人,更令人担忧!”君垣植顿了片刻,说,“事关伊云,不能不管。正好在下也要去建州附近办事,如此,我们便一起吧!”
“……”衣紫夜转头,迎上太阳光线,眯着眼睛,看着那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男子,有些恍惚。如今的他少了幼时桀骜,多了一份沉稳,让人莫名地心安。她有些不确定,如果自己真的再继续和他相处,她以前下的决心还会不会那么地坚定?
“好。”许久,她听到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