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黄浦江就是另一番天地,沿江尽是耀眼的霓虹灯,高楼林立,绝不似北平孤傲的清冷气色。船停在招商局码头,宋先生早安排人在那里接洽,船一停就有人跑上船来请故宫方面的人下船休息,第二天卸船。这一批文物要安放在法租界天主堂街,原仁济医院的旧址,那是一处孤立出来的房子,七层高的水泥结构,最下面一层有隔出来的地方,可以作为以后在这里办公人员的宿舍和办公室。房子宽敞得很,再合适不过了。当晚上海方面招待了来沪人员就餐,光怪陆离的景象让大伙吃了一惊,连女人的衣服都让人觉得自己生在了另一个世界。各色的建筑与店铺泛着洋味,凡所见皆与北平不同,那胡同文化瞬间土得掉了渣。大伙走起路来都是东张西望的,失了好大身份。
第二天卸船,故宫的工作人员要各兼其责,工人都是上海方面安排好了的,只见他们排好队,秩序井然地依次而行,不论箱物多重都只一肩担之。有些箱子在北平要两个人方能运作的,在这里仍由一个人担着,显出绝无仅有的秩序感。这不禁让故宫的工作人员望而叹息,警卫的官兵也是背地里咋着舌一阵称好。程序上这些文物要按着编号码放在仁济医院的库房里,那库房早做了安全处理,第二天吴瀛仍是不放心就又过去一趟,亲自监工并逐层监察,以防万一。那天刘鸿生也接踵而来,却在外间的办公室内发现了以往这里的人抽烟用的烟火匣子,于是一盒一盒地搬出来处理掉。吴瀛深感刘先生的热忱,即便是对宋先生的好感也倍增了三分。自此第一批文物的迁运便告一段落了,期间的阴晴冷暖,自有经历者自知。
分批南迁
新曲填旧词,转眼距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3月14日第二批文物迁出之日已是剩时不多。文物的装箱工作像是席楼子里的黄米,紧凑得翻不过来身子。各个馆的装箱工人与日俱增,每天有大量的棉花、木箱声势浩大地运进神武门。整个神武门烟雾笼罩,叮当作响,一片忙乱紧张的场景。码放的木箱子像春风扶柳枝,齐刷刷地甩成行子。三大馆及秘书处各尽所能,装箱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颐和园内部保存着大量珍贵文物,这次要一并搬出去。可颐和园囊中羞涩,搬出去也没地方保管,只好跑来求故宫帮忙。本是同根生,自然是要相助的,就决定会同故宫的文物一并迁出去,也不用他们出搬迁费,存放的库房也由故宫方面解决了。问题解决了,可是颐和园真是身无长物,又要让故宫方面派人过去甄别拣选文物,好歹装箱的活他们自己干了,故宫只得答应,派了朱家济、吴玉章两位先生替他们拣选了好些天。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3月14日,晚霞刚落,斗大的月亮弹出来,绕着丝缕的薄云微微地笑着,却在半边脸上狠狠地缺了一块,那缺失的一块像沉睡的弓弩,影绰地消失在一片黑暗里。剩下的部分分外的亮,把个北平城照得昏黄别致。神武门外面那只缄默的队伍又在吱呀的车轮声中,唰唰前行。
火车站里星火闪耀,站灯昏明。板车依次贴在火车的边上,卸了箱子再按原路返回,只是速度快起来,足有来时乘二的效果。
北平西城火车站有一间毫不引人注意的屋子,一辆退了漆的钢塑火车模型同配套的车轨一起堆在屋子的角落里,曾经风靡一时现在却备受冷落。一张半大不小的木质办公桌,安放在屋子中间,周围零星地散放着几把椅子,桌子上有几个没盛水的瓷碗。当下,一个断了木板的箱子立在地中央,马馆长冷峻地站在那,吩咐手下的人,去月台把那志良叫来,对面的陈列所钱所长也会意地点了点头,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箱子。不一会儿,正在月台忙活装车的那志良赶来,进了屋子,迎面看见被撞破的木箱子立刻一愣。“怎么回事?”那志良先生问。“撞到了!这个箱子放在板车的最后,下坡的时候后面的车子赶上来,没停住正好撞在上面。”马馆长说,“现在我和古物陈列所的钱所长在这,你们打开看看有没有损伤。”马衡看着那志良,屋子里早就候着了一个手拿锤子与钉起子的工人。
那志良仔细看过,被撞破的木板上还残有贴上去的编字,正是从故宫出来的时候方便辨认时贴的,是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A”,那志良心凉了有四分之三,大写的“A”说明箱子里装的是古物馆的瓷器,是在运送过程中最大意不得的一号易碎物品。忙和工人把箱子打开了,先抱出上面的稻草,再一团一团地往出拿棉絮,那裹着纸包的瓷器像退了潮的礁石一样显露出来,钱所长探头看了看,“棉花太多了,用不着这么多!”语重心长地说,那语气倒像是那先生和工人撞碎了这箱子。那志良边掏出瓷器边说:“瓷器太容易破碎,所以棉花比较多。”说话时并不去看钱所长,仍是一件一件地往出拿着瓷器。马衡馆长默默地看着,一件件地检查后并没有破损,马馆长笑问钱所长:“现在你知道棉花多的好处了吧?”钱所长也是一笑,箱子被工人修好,瓷器仍旧照着原样装进去。
忙活了大半个夜,火车像待嫁的姑娘装束得整整齐齐,吉日已到良时未许,只待破晓。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3月15日,第二批文物离开北平,沿着旧线一路迤逦去了上海。有了第一次的经历,接下来便是顺风顺水,实际上的大问题也被吴瀛先解决了。所以一路上警卫、站点、休息、装卸货物等,都是照着第一次的样子做的,这是依葫芦画瓢的事,做起来较容易。而后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国宝也纷纷运出去了,他们的时间分别是民国二十二年3月28日、民国二十二年4月19日、民国二十二年5月15日。押运员则分别是马衡、袁守和、沈兼士、俞星枢四位先生。几次下来都没有什么可供杜撰的大事,总而结之可用“平安无恙”表述。只是第四次的时候,到了浦口要换船,原来照着蒋总司令的意思留在南京的文献馆文献,也因为诸多因素随着第四批文物一并去了上海。
按照《我与故宫五十年》、《典守故宫国宝七十年》、《承载》等记载,这五批文物的翔实情况按照各馆的分类如下:
一、古物馆
A瓷器1058箱
B玉器158箱
C铜器55箱
D书画? 128箱
E杂项 380箱
F新提 806箱
乙玉器? 14箱
庚铜器2箱
丁剔红? 10箱
戊景泰蓝? 15箱
己象牙5箱
以上共计2631箱。在开始装箱的时候,箱件编号之外,加上一英文字母,为的是一看便知里面装的是何物。其中“E”字箱,是“杂项”,包括漆器、珐琅、竹器、象牙等。装了些天,古物馆由各馆提来的东西,将要装完,不能直接到各馆殿去装,便无法分类了,只有碰到什么就装什么,这种“新提”来的东西,所装之箱,就编为“F”了。最后,陈列室里面的东西,不能不装箱了,在装玉器陈列室的玉器时,还有人在库房里装玉器,为了编号方便,于是在陈列室装箱的这一组,便改用乙字编号,其他的丁、戊等字,也是这种情形。另外一件事,是杂项箱运出的是380箱,编号到381,是因为第340箱并未南运之故。
二、图书馆
善善本书72箱
佛佛经13箱
殿殿本书228箱
观观海堂藏书62箱
内实录库藏书6箱
满满蒙文刻本23箱
志方志46箱
绝明刻本清殿本及官刻本34箱
大大藏经54箱
甘甘珠尔经54箱
龙龙藏经108箱
藏龙藏经2箱
图文渊阁图书集成32箱
经四库全书经部85箱
史四库全书史部129箱
子四库全书子部139箱
集四库全书集部183箱
荟经四库荟要经部28箱
荟史四库荟要史部56箱
荟子四库荟要子部26箱
荟集四库荟要集部54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