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治列数了陈叔宝二十条罪状,并且抄录三十万份,到处传散。
八月,正值秋收。
按照方省涯的“平陈十策”:大江以北地区天气寒冷,庄稼成熟稍晚,大江以南地区种植水稻,成熟的早。等到了南方收获季节,我方征调部分兵马,声称要过江袭击,对方必然要屯聚军队进行防守,这样就足以耽误他们的农时。等到对方已经集结兵马,我方便卸甲休兵,如此反复,对方就会习以为常,以后我方调集兵马,对方必定会认为我们只是虚张声势。当时机成熟时,我大军横渡长江,则大事可成。另外,南方的土地生长着茂密的草木,房舍多是用茅草盖成,所有的粮储积蓄都放在房舍里;如果暗中派人过去纵火烧毁他们的粮储积蓄,等到对方修好后再派人烧毁,这样,对方必定力竭财尽。
方省涯越发的消瘦,好像一阵小风就可以将他吹走,郎中薛道衡看着方省涯,心里发酸,眼睛也发热,稍稍将头低下,作揖,强笑道:“方先生,您越发的仙风道骨,吾等俗人心向往之。”
方省涯也笑,眼角起了细细的纹路,“薛郎中莫要过谦,全朝上下,谁不仰慕薛郎中风采,见之忘俗。”说着将棋盘摆上,“来来来,手谈一曲。”
方省涯有些兴致勃勃,现在他基本已经足不出户,很少见到外人,天天自己在院子里的松树下,左手和右手对下,有时候对着残局,都能够消磨半天时间。
宇文治在御驾亲征前,曾漫不经心对薛道衡道,方先生对薛郎中青眼有加,薛郎中往墨韵堂略走动些,方先生略略开颜也是好的。说着些话时候,宇文治并没有抬眼睛,话里浅浅的惆怅。
方省涯道:“这是我前天摆的残局,走了几路皆是不通,烦请国手指教。”
“国手不敢当,论棋之一道,全朝无出方先生左右,下官旁观者,或许窥之一二。”薛道衡观察着棋局,落下一子。
方省涯捉着袖子,随口道:“薛郎中,江东可攻取否?”
薛道衡悄悄抬眼,见方省涯嘴角虽是带笑,眉间却是轻轻蹙着,总有一丝化不开的愁绪,暗叹,论风采,真乃千古第一人,“方先生宽心,您千古奇谋,圣上乃是千古一帝,此去定可成功。”
方省涯略略展眉,“何说?”
“尝闻晋郭璞有言,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统合,今此数将周,是一可取;主上恭俭勤劳,叔宝荒淫骄奢,是二可取。”
方省涯点头,见薛道衡意犹未尽,遂笑道:“我等好学,薛郎中当诲人不倦。”
薛道衡说到兴处,眉飞色舞,手下也是迅捷,啪啪落下数子,“国家安危,寄诸将相,叔宝小儿,竟用江总为相,此乃庸才,唯事诗酒,溜须小人也。萧摩诃任蛮奴,为大将,不过匹夫之勇,怎能当我大敌?是三可取;我有道,国势强大,彼失德,国运昏聩,南陈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沦海,分戍即势悬力殊,合屯又守此失彼,是四可取。有此四机,席卷江东有何难?”
方省涯抚掌微笑,“得君数言,如亲历战局,成败既定。素知君有大才,今始开眼界,薛郎中前途不可限量。”
薛道衡手疾如风,又是数子,振衣而起,“借方先生吉言,也望方先生珍重。下官告辞。”薛道衡径自去了,文士真风流。
方省涯怔怔地盯着棋局,原来以为是死局,薛道衡舍弃一子,被方省涯吃了,整个棋局竟是活了,大起大落,大开大阖。
将舍弃的那一子紧紧握在手里按在心口,方省涯心里抽痛的厉害,不是自己看不透,而是放不下。
纵是谋略过人,也是情关难过!
南陈散骑常侍周罗睺,统领巴峡沿江诸军,沿江摆开,可是兵士久不遇战,平时又属于操练,根本不能与周师正面交锋,皆是一击即溃。杨素命秦王俊带着五万兵马屯在汉口,节制上游南陈小股部队的攻击,而后杨素率着大军顺江而下。
一路上旌旗飘扬,映日蔽月,行至狼尾滩,狼尾滩河道狭窄,水流湍急,河水卷起泥沙打在石壁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两边悬崖高耸,上面古树参天,为易守难攻之处。
南陈戚昕带着战舰守住隘口,虽然装备不是很好,但也是旗帜分明,刀枪闪闪。
杨素站在五牙船的顶部,手搭着凉棚,朝远处的陈军看,雪白的胡须被风吹动着,抽在脸上有些刺痛,猩红的大旗上斗大的“杨”,杨素眯缝着眼睛,目测着和下游的落差。
周军不善水,如果白天强攻肯定损失巨大,那只有一条就是偷袭,然而戚昕多有防备,所以杨素兵分三路,两路佯攻两岸的一些小据点,自己这一路白天也派出小股兵力对戚昕进行骚扰,晚上每天都去偷袭,根本目的就是麻痹戚昕,转眼五天过去了,戚昕被杨素搞得烦不胜烦,警惕也没有先前高了,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杨素冷笑,我等得就是这一刻!
心里的狂热像熊熊的烈火,几乎将内脏都燃烧殆尽,这一仗,自己将名垂千古。
冬天,天黑的早,在夕阳还留有一丝光线时,森林中悄悄起了晚雾,待发现时,雾已经隐隐约约地,像是一个处心积虑的细作,不知不觉地渗透到身边。
杨素暗道:“真是天助我也!”
到了深夜,雾渐渐浓厚,如沸水一般蒸腾翻滚,根本看不见底下的河水。
杨素仍然派出了一对人马进行偷袭,听到前面兵器交接,呼喊的声音。
杨素微笑了,笑容尽在唇边一闪而逝,一声令下,“束水。”
旗令官一挥旗子,众将士将早已准备好的沙袋抛入水中,一层一层垒砌,水流逐渐变小,都涌在狼尾滩上方,周军的船只慢慢飘起,居高临下,杨素只能看见南陈水军的一星点微光。
旗令官又一挥旗子,数盏孔明灯冉冉升起。
前方战斗正酣,戚昕一马当先,正挥着大刀砍得痛快,暗想,今晚周军还来点真格的,而不是往常的一触即退。
忽然,周军如潮水般退却,摇着蚱蜢舟闪得飞快,迅速隐入浓雾中,戚昕根本无从追起,戚昕侧耳细听,蚱蜢舟摇橹的吱呀声,还有潺潺的水声。
有什么不正常,安静的不正常,黑暗中像是蛰伏着嗜人的猛兽,潺潺的水声?往常都是轰隆隆的声音。
不对!戚昕狂呼:“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