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弛平息急促的呼吸,挨过一拨的痛痒,脸色灰败,嘴角有丁点模糊的笑意,“这针灸之术,席老太医在本官身上用过,效果很好,可惜呀……”张弛叹口气。
席羽络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带着一个下人端进一盆烧得旺旺的炭火放在张弛脚下,张弛膝盖被蒸腾的热气一蒸,膝盖深处一麻,麻过后便是疼,这个疼不是说拿刀扎一下那种痛痛快快的疼,而是阴丝丝的疼,就如一个人拿着刮刀在骨头上慢腾腾地刮,连续不断,陡然一个刮刀扎进骨头缝里,又狠又准,接着还在骨头缝里使劲一搅,搅得张弛五脏六腑都缩到一处了。
忍过去,热气渗透整个膝盖,方才舒服些,膝盖里有些暖洋洋的感觉。张弛放松紧绷的身体倚在椅子上,长长出一口气,后背都是汗。
席羽络瞧着张弛的难受劲过去了,微笑道:“张大人不必可惜,下官也可以做到。”
高颖大丧以后,有传闻,皇上宇文治开始着手准备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虽然大刀阔斧,但是目前基本不会涉及军事,所以军队都是稳定的。再说,有了弋阳王高颖的前车之鉴,又有谁敢搙皇上的虎须,逆皇上的龙鳞呢?
除了皇上,朝中的大权基本三分,一是昌正王宇文冶、一是大司空张弛、一是大将军韩擒虎,昌正王是皇上的亲哥哥,一贯的逍遥王,被皇上请出山踏踏实实做事,自然是支持皇上的;大司空自从被提出辅政大臣之列,一直赋闲在家,张府一度冷落,也是因为皇上,张府才重整声威,虽说张弛是左太皇太后的入幕之宾,可是这十几年张弛也撩开了,张家的荣华都捏在皇上手里,张弛自然清楚,自也是小心翼翼的办差;大将军韩擒虎不用说,一贯的忠心耿耿,是彻头彻尾的保皇派。
有了朝中的这三股势力保驾护航,什么事办不成?
以上这些都是一些大臣的揣测,目前,人人自危,生怕改革到自己头上,办差也格外用心。可是改革的风声虽然传的越来越烈,可是朝廷迟迟没有动静,但是气氛是极为压抑的,很有些山雨欲来的前奏。
一直到正月底,皇上宇文治才颁布了一道旨意,说是改元之初,天地同庆,理当大赦天下,本当秋后被勾决的那些犯人全给赦了,本当流放的也给轻判了,总之,一派祥和之气,天下的百姓对皇上赞誉有加,一时,到处鞭炮齐鸣,歌功颂德之声不止。
二月初八,又下了一道旨意,全国进行“貌阅”,即原始的相貌登记。
一时间,人心有些浮躁,搞不清楚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有些作奸犯科的心里害怕,这貌阅之后,都是登记在册的,录了档案,以后藏哪都不可能了。
昌正王宇文冶躺在廊下,晒着春日温煦的阳光,腿上搭着块白虎皮,笑得格外欢畅,皇上这一招可谓用心良苦,为以后徭役征兵都做了铺垫。
假山旁一丛迎春花金黄耀眼,宇文冶吩咐下人采了一大束,配上一个陶的长颈花瓶,质朴却是生机勃勃。
宇文冶眯缝着眼,对着太阳,一手敲着自己一侧的面颊,似笑非笑,“送进宫,给皇上瞧瞧。”
旁边的管事纳闷,这迎春花又不是什么名贵的花种,甚至可以说是极为普通的,一般的寻常人家在院子里、墙角处都会种上一大丛,也不需要管理,生命力顽强,到了春天就是一片的金黄,倒也惹眼。
管事因此踌躇,低声道:“爷,这怕是……”
宇文冶睃他一眼,又垂了目,道:“就送这个,皇上保管喜欢。”
见管事还是不明白,宇文冶心情大好,便多说一句做了解释,“意头好,迎春花,迎春而发。”
管事也是八面玲珑,四面圆滑之人,自然明白,赶紧招呼人将迎春花送进宫。
皇上宇文治收到迎春花,大喜,给送花的人一顿好赏,宇文治将迎春花摆在案上,仔细端详,笑道:“端的是好意头,迎春花,迎春而发,还是大哥了解我。”
片刻之后,宇文治的笑容慢慢敛了,眸光幽暗,一手手指摩挲着下巴新长的青色胡茬,一手从迎春花娇艳的花朵上轻柔拂过,手指一捻,花朵就碎了,宇文治深感有趣,一朵一朵不紧不慢捻去,不一会儿,一大束的迎春花飘落一案,衬着黑色的长条案桌,很是显眼,竟有些残忍的美。
常躬心惊肉跳,只是微躬着要,低头敛目,屏气凝神,装作没注意,心里替昌正王惋惜,皇上先是高兴,因为自己有人明白,后来就起了猜忌之心,皇上需要聪明人,但是这聪明人不能比皇上还聪明。自此,怕是埋下了祸根。
皇上宇文治将飘落在案上的迎春花碎瓣轻轻收拢,拢成一小堆,瞅一会儿,忽地一吹,花瓣四散,宇文治呵呵笑着,像是小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他将双手放在鼻子闻着,自语道:“很香。”
常躬赶紧将温水端过去,给皇上净手,宇文治看一眼常躬,赞许道:“还是常躬知情识趣,深得朕心。”常躬手一抖,笑道:“皇上过奖,这是做奴才的本分。”
宇文治也笑道:“这才难得,并不是所有奴才都能恪守本分的。朕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点。”常躬脸部肌肉都轻微抖动着,默不作声地将水端下,轻声道:“皇上,该进膳了。”
二月十六,皇上又下了一道旨意,说天下仓廪实,皇上体恤爱护臣民,受田者从原先的十八岁提前到十六岁;而延迟赋税徭役,从十八岁延迟到二十岁,并且五十岁向上的老人可以免除徭役;两天后,皇上又下了一道旨意,推行均田法,成年男子可得露田八十亩,女四十亩,家有耕牛者,多得六十亩。
这两道圣旨如一滴水滴进滚烫的油锅里,天下都沸腾了,谁不称赞皇上圣明,堪比尧舜。原先存着瞒报人口的想法烟消云散,都觉得皇上登记人口就是为了推行均田法,减轻赋税徭役,第一道旨意得以顺利推行。
二月二十,常躬突然来宣郝听,皇上召见。
天空特别的明媚,透明的浅蓝。春风吹在脸上,暖暖的,带着点微醺的气息,柳树的嫩芽浅浅的黄,如雏鸟喙的一圈边缘。远远望去,皇宫气势恢宏,那些朱红、金黄、碧绿都在太阳下闪着光,让人睁不开眼。虽然美景如斯,可是郝听心里忐忑,不知道皇上宣自己是好事还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