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楠木,厚重,上面鎏金的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众人跪倒一片,乌鸦鸦的人头,皆高呼:“吾皇英明。”
宇文治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唇角一弯,很快又恢复平静,脸上浮出肃穆和哀痛的表情,虚虚抬手,目光落在众人头上,停一下,又投向远处,某点处,“诸位臣工,你我君臣一心,必能保我大周盛世,扬我大周威名。”
众人山呼万岁!
高复率领众高家子孙跪接了匾额,赶紧指挥下人将匾额挂在大门的门楣上。
宇文治率先迈步,众人跟在后面。
大厅里搭着灵堂,所有窗户上都蒙着白色的纱布,门楣上挂着白色丝绸绾成的一朵大花,两边垂下长长的丝带。
厚重的金丝楠木棺材就放在大厅中间,厚重的黑色如凝了一汪黑色,浓的化不开,上面也是搭着白色的绸花,黑的漆黑,白的惨白,黑白相互对比,强烈的色差撞进人眼睛里,生生的痛。
大厅外面是灿烂的阳光,一脚踏入大厅,便觉得有些阴阴的,丝丝地向外散发着凉气,厅内涌动的都是香的味道,还有纸钱燃烧的呛鼻味道。
棺材前一个长条的供桌,上面一个小小的香炉,三炷香燃到一半,长长一截香灰蜷曲着,发白发灰,被众人带进的风一吹,簌簌坠落,供桌前放着一盏长明灯,幽微的光芒,一闪一闪的。
长明灯前面搁着一个瓦盆,里面都是纸钱的灰烬,一片一片的纸钱边上还有一层的红光,冒着袅袅的青烟。
高复跪在瓦盆前的白色垫子上,双手捧着孝棒,举至额前高度,伸长身体,贴在地上,如此往复四次,哽咽着嗓子:“爹,皇上来看您了。”
大厅两侧的帘子后面响起嘤嘤的哭泣声,这些都是高府的家眷。
高复被哭声一引,也忍不住,低声啜泣,那些大臣们也是唏嘘垂泪,一时间,哭声四起。
宇文治凝视着高颖的棺材,突然心里一空,那些沉重的压在心头的东西,****夜夜都想把它拿掉,突然有一天拿掉,却有些茫然,空落落的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治鼻子酸涩,眼圈有点发红,一撩长衫下摆,正待要跪下,昌正王宇文冶一把拦住,低声道:“皇上,不可!”
宇文治眉梢一挑,冷声道:“为何不可?”
宇文冶避开宇文治迫人的眼神,微微低了头,“皇上您只能跪天跪地。”宇文冶声音干涩,刺耳,如尖尖的指甲刮擦墙壁的声音。
宇文治一边眉毛高高挑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大声道:“我虽是帝君,却也是高大人晚辈,亦是叫过高大人外公,难道外孙给外公磕头送终也不可以吗?”
宇文冶手攥着宇文治衣袖,两人对视着,宇文治的目光带着凶狠,这点凶狠落进宇文冶黑黑的瞳仁里,深得不见底,怜悯、理解、无奈,那点凶狠如雪花般融化,宇文治仓促地移开眼睛,有些被看穿的尴尬,眉梢发红,晕染些恼怒。
宇文冶募地放开手,退开一步,沉声道:“臣弟莽撞。”
宇文治怔一下,一撩下摆,犹豫一下,单腿跪下,并没有磕头,低声道:“外公,走好!”
高复哑着嗓子,面对着宇文治磕了三个头,咚咚作响,“臣,感恩戴德。”宇文治叹息着将他扶起。
后面宋留、方起道过来磕头,高复又陪着磕头。
宇文治等着旁边发孝布的将孝布递过来,可是那下人迟疑着,宇文冶一把扯过孝布,在宇文治臂上绕了两道,打个结。
上香后,众臣陪着皇上在偏厅喝茶,席羽络陪在张弛旁边,轻声道:“张大人这风湿之疾已经有些年头了吧?”
张弛瞧着席羽络,垂下眼睛,露出些思索的神情,复又笑道:“是有些年头了,还是在杨贼叛乱时,护着先帝和太皇太后出逃时落下的……”
张弛的神情有些迷茫,眯着眼睛,又好像带着点甜蜜,两边的嘴角微微上翘着,这样的表情只持续很短时间,脸上那些甜蜜还没有酿成成型的笑意,就散开了,接着右边嘴角往上一斜,就变成了苦笑和自嘲,“年轻时还不觉得,这年岁一长,各种毛病都来了。”
席羽络专注地瞧着张弛,当张弛目光转过来时,没有回避,微微一笑,表示理解,“衰老虽然不可避免,但却可以延缓,只要方法得当。这风湿虽是顽疾,但还是可以治愈的。不过,张大人的风湿时间太长了,骨头都已经变形了,治愈可是不易。”
张弛将盖腿的锦被朝上面拉一拉,沉吟一下,笑道:“席大人和席老太医不但模样像,性子也是像的,从不愿意说一句违心的话宽慰人心。”
席羽络眸色暗一下,又笑道:“下官对家祖的印象不深,很小的时候他便去世了。”
目光在张弛盖着锦被的腿上一扫,依然温和笑道:“治愈虽是不易,但是下官却有把握让张大人不再受风湿折磨之苦。张大人每逢天气稍有变化,冷热稍有不同,双膝便犹如万蚁啃噬,痛痒难当,生不如死。以前还可用药物压制,最近发作频繁,愈加猛烈。下官说的可对?”
张弛苦笑,用力锤锤膝盖,“席大人真乃神医,如若亲见。现在药物只能管一时,药效过后,痛痒更胜十倍。所以,只好生生忍着。”
“光是药物压制只是饮鸩止渴罢了,用针灸之术,辅以药物,效力直达患处,方见成效。”席羽络给张弛杯中续了热茶,张弛将热茶放在膝盖上,皱着眉头吸气,膝盖中又痛又痒,忍不住哼出声。
因过了年,天气变暖,众人脱下厚袄,换上夹袄,故而偏厅中并没有生着炭火,别人不觉得冷,对于张弛这样的重风湿患者,家里基本一年四季有三季半生着炭火,对冷热变化极其敏感,刚刚在门口迎接皇上,强忍着跪下,又受了半日寒气,便有些受不住了。
席羽络冷眼瞧着,见张弛太阳穴都爆出青筋,端起膝盖上的茶,猛喝一口咽下,似乎将那些痛和痒都咽下,除了刚刚一声轻哼,不再有声音,席羽络也是诧异,这痛痒极是难忍,他以前见过有人因为风湿痛痒到极处,以头撞墙,狂呼,“杀了我吧,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