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听陪笑道:“常总管,皇上今天心情可好?”郝听不敢直接问皇上宣她什么事,迂回问,要是心情不错的话,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常躬嘴角微挑了的一个弧度,这孩子倒是机灵,但是脸上看不出什么太大的表情,“老奴不敢妄测圣意。”一句话就把郝听堵回去了。
郝听干笑着,不再吭声,跟在常躬后面,一会儿,常躬沉声道:“郝宫女,和刘玄很熟吗?”郝听偷偷抬头看一眼常躬后背,思索一下,道:“不太熟,见过几次面。”
常躬轻笑,“不熟好。”他走了几步,似乎也在斟酌说辞,接着又道:“这宫里角角落落都是眼睛,眼里都带着刺;这宫里上上下下都带着嘴巴,嘴里都生着钩子;转眼间,就能让人从天上跌到地下。宫里有名分的、没名分的都是皇上的女人,还是避着点为好。”这是第一次听见常躬说这么长一段话,郝听肝胆都在发抖,皇上找自己的那两次瞒不过常躬的,要说这宫里,皇上的一举一动最是受人关注,那么这些事情肯定也落在有心人的眼里。
郝听指甲掐着手心,提醒自己不要眼前发黑,常躬虽然话说得直白难听,可确确实实是好意,郝听真心感谢,强笑道:“常总管教诲得是,郝听铭记在心。”
宋留也得到皇上召见,一个小太监将他领进殿里,一眼就看见皇上盘腿坐在朝南的地上。
南面是一排几乎落地的窗户,全部都打开着,阳光水一般流淌。
皇上穿着黑色的长衫,并没有系腰带,长袍松松的,随意慵懒,头上也没有戴玉冠,只是用一根黑色的丝带将如墨的长发扎成一束,阳光将一层金色仔细涂抹在宇文治身上,周围笼着一层虚光,他正低头看着什么,神情专注,嘴唇紧紧抿着。
宇文治听见动静,抬头见是宋留,展颜一笑,“玫清,你来了。”
语调亲切,冲宋留招招手,宋留在溜一眼地上,找准一块金砖,在距离皇上几步地的地方跪下,跪下叩头,“臣宋留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个头虽然不是响得清脆,却也是振地有声吧,这殿里所有的金砖,太监们都逐一敲过,哪些响,哪些不响,心里都清楚的很,宋留自小就是在宫里长大,对于这些自然也是清楚的很。
以前,对这些不是很上心,对皇上行礼都是走个过场,礼还没有行实,就起来了。现在,自从听了皇上那般宏伟大愿,一统天下的计谋之后,宋留对这些臣子礼仪遵守的一丝不苟,找准空砖,磕出响头。
宇文治瞧着跪在面前的宋留,原先温和的神色有些凝重,竟有些难过的神气,并没有立即叫宋留起身,宋留也不出声,头伏在地上,耐心等着,看见皇上原来不是直接坐在地上,而是坐在一张巨大的图上。
宇文治目光投向窗外,远处的一株玉兰鼓着花骨朵,有的已经半开,淡淡的紫,隔了几步是几株柳树,密密麻麻的芽子半绽,黄中带着点绿,柔软的柳枝在春风中摆动,远看,像是有一团淡绿的雾拢在一起。
一只长嘴的小鸟从窗前落在,停驻在窗台上,歪着头看着宇文治,宇文治也看着它,伸出手,小鸟扑棱展翅飞走。
宇文治苦笑着缩回手,回过神瞧着宋留,缓缓道:“起来吧。”宋留依言起身垂手站在一侧等着皇上示下,宇文治并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宋留,宋留一惊,自己这是在俯视皇上,连忙又跪倒,良久,宇文治叹口气,笑道:“玫清,你越发与朕生分了。”
“以前,是臣少不更事,君臣之礼疏忽。”宋留依然垂目。
宇文治瞧着宋留,见宋留屏气凝神的模样,顿感无趣,苦笑,“万万岁,朕独自一人活了万万岁又有什么意思?”
宋留惊诧,抬眼飞快扫一眼皇上,又垂下眼睛,笑道:“皇上活到万万岁,乃是天下之幸,百姓之福。”
“你……”宇文治恼了,一口气冲到嘴边,张开嘴,只蹦出来一个字,却是发作不得,可是胸口梗了好大一块,堵得气上不来,宇文治大口喘了几下,苦涩笑道:“罢了!”
宇文治指着图道:“这是我大周之版图,宋留,你来看。为什么南陈小朝廷能够偏安一隅,主要是因为交通不畅。”
宋留膝行几步,顺着宇文治手指的方向看去,仔细听着皇上的话,“朕以为,陆路太慢,且健康三面环水,必须从水路推进,可惜啊大运河淤塞严重,通行不畅。”
宇文治神采又湛然生华,不知不觉,声音中已经带了金石之音。
宋留目光落在一处,出言:“皇上,伐陈之前必须拔了西梁。”宇文治自信满满,“西梁不足为患,乃是皮癣之痒,南陈才是锥骨之痛。”
宋留揣度着宇文治的话里意思,这是要修缮大运河啊,遂笑道:“皇上如果信得过微臣的话,臣愿意领命疏浚大运河。”
宇文治瞥一眼宋留,笑道:“你,朕自然是信得过的。这机会本来也是给你备着的,放心,要钱,朕给钱;要人,朕出人,功劳你得。不过,朕不仅仅是要疏浚,而且要新建。”说着,手指在图上一划,“通济渠,从洛阳西苑到淮水南岸的山阳;邗沟,从山阳至江都;这两条都是原有的,淤塞严重。最重要的是,这两条并没有在沟通南北,导致南北信息不畅,政令不达。朕想在……”
宇文治手指飞快在地图上长长画了一条线,眯着眼,微咬着下唇,如一个渴望得到糕点的孩子,可是寥寥数语,天下变动,宋留觑一眼皇上,宇文治脸上发出夺目的光彩,宋留复低下头,仔细看着皇上手指划过的线。
“朕要在洛阳的黄河北岸到涿郡(今北京市)修建一条河,名字朕都想好了,叫永济渠;在江都长江对岸的京口(今江苏镇江市)到余杭(今浙江杭州市)修建一条,叫江南河,当然这条,得要拿下南陈以后才能动工。”宇文治说完,长长出一口气,看着宋留,等着他回话,宋留郑重道:“皇上深谋远虑,天下这一宏大棋局尽在皇上掌握,臣愿作一枚棋子,助皇上成了千古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