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恍然大悟,道:“孽摇山中那只怪鸟?我想起来了!”
麒麟笑道:“那只傻鸟我也知道。”
为何麒麟说孽摇山九凤乃是傻鸟?只因此鸟生得一身九头,若一头得了食物,其余八头皆来争食,呀呀怪叫撕咬得鲜血淋漓,终不得下咽,而九头尽伤矣。
想起这个故事,大禹和后羿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大禹道:“九凤那时灵智未开,有此愚行也不奇怪。”
后羿道:“后来九凤受人点化,有了道行,便不知所终了。据说他犹记得早年耻辱,硬生生自腰间炼出了第十颗头颅,此后进食多用此头。”
大禹道:“这等奇事,我怎不知?”
后羿道:“你那时琐事太多,我却游历四洲,怎能相比?”
“由此看来,这个九头虫便是孽摇九凤?”麒麟问道。
后羿道:“你只看他腰间便知,若有第十颗头颅,必是九凤无疑!”
大禹伸手一拂,九头虫便赤裸裸现于众人之前,他身不能动,眼中早已怒火滔天,他毕竟也是太乙金仙的修为,向来居于人上,哪里受过这等屈辱?
麒麟三人一看,这怪物生得稀奇!腋下两翅紧收,羽毛七零八落没了光彩,煞是难看,背上也有一层翎羽,两只小腿上遍生硬鳞,如同鸡足无异。
须知到了太乙金仙这层,虽可变化人形,但要半点儿破绽不露,还需费许多工夫才成。故此大多只变个脸面身材,旁的地方也不去管他。如牛魔王虽是人形,也留一颗牛头,若揭开他衣服,定是厚厚一层牛毛。《西游记》中的美猴王极善变化,却仍有一根尾巴和红屁股难以遁形。
九头虫也不例外,他脱了衣裳,这一身怪异之处显露出来,腰间可不正盘着一颗头颅!
后羿道:“果然我猜得不错!”
大禹道:“你可知九头虫被谁点化得道?”后羿道:“只是道听途说,连谁说的我都忘了,哪里会细问。”
麒麟道:“这事容易,将他叫起问问便知。”
麒麟手指一捻,现出一条五色绳索来,他知道这人至关紧要,也谨慎至极,先将九头虫捆得结结实实,然后再除了九头虫身上法术,将他唤醒。
大禹撩起地上衣服,盖在九头虫身上。九头虫无缘无故被擒,自然心有不忿,许多眼睛阴毒地看向三人,一言不发。
后羿先道:“孽摇九凤,我知道你被人点化灵智,自然对那人感激不尽,只怕为他舍了性命也毫无怨言。但你若不说,只是凭空多吃了些苦头而已,这道理再简单不过。”
麒麟哈哈大笑:“后羿,你这般逼供法可真笑死人。”他一巴掌拍过去,将九头虫一颗头颅按在墙上,如同踩碎一颗葡萄般轻松。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九头虫纵有防备,也受不得这等剧痛,他其余八颗头疼得一颤,喝道:“我说,我说。”
麒麟喝道:“说!”
九头虫哆哆嗦嗦道:“你们……你们还没问,我说什么?”
大禹、后羿实在忍不住笑,这九头虫说得却也在理,无人去问,让人怎么答?
麒麟深吸一口气,问道:“点化你那人是谁?”
九头虫摇了摇头:“不知道!”
情之悦
麒麟微微诧异,他未料到九头虫如此硬气,伸手便要打,九头虫忙道:“那人来去无踪,我确实不知。加之那时懵懵懂懂……”
麒麟喝道:“快说!”
大禹拦住麒麟道:“这般问法不得要领,你我均不问世事久矣,论起条分缕析、窥斑见豹,还需悟空亲来才行。”
麒麟想想道:“罢了!那便等悟空来了再问,我确是做不了这活计。”
于是麒麟将九头虫交由大禹,大禹封了九头虫六识,仍使麒麟那五色绳索捆着。这五色绳索名作五行索,捆在身上,一切五行类神通均不可施展。他们几个法力高深,整治个九头虫自然不在话下。
大禹带着九头虫出了麒麟洞,猛抬头,见洞前站着一人,这女子,云髻峨峨,修眉娟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瑰姿艳逸,柔情绰态,仪静体闲。生得是华美艳丽绝伦,普天之下凡是男子看了她都怕挪不开眼珠。而大禹看了她一眼,却低头垂目,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这女子自然是六御中排名第二的后土娘娘。
后羿叫道:“后土姐姐。”
后土对后羿微微一笑,道:“弟弟向来可好?既然回来,怎么不去看我?”
后羿心中有愧,尴尬立显。后土叹道:“没一个有良心的,去陪你的嫦娥妹妹吧。”后羿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姐姐,嫦娥能入广寒宫,几万年相安无事,可是你暗中照顾?”
后土白了后羿一眼,道:“我可不敢居功。”后羿见后土这般模样,只好领着九头虫讪讪退了。
大禹见后羿走了,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一双眸子深深看着后土,道:“我已答允悟空,即刻便去寻你,只是悟空托我帮他捉住九头虫,故此耽搁了几天。我——”
“你是不是在想,几万年都耽搁了,还差这几天么?”后土丝毫不避大禹的目光,反问道。
大禹嗫嚅道:“这……当年——”
“我不要什么当年,我只问现在!现在!”后土尖叫一声,道,“你可知道,一个人孤独到了极致,她会做什么吗?”
后土抬首望天,脸上露出凄美的笑容,道:“我建了好大好大一座宫殿,美得天上地下再难寻到第二座,我给这座宫殿取名叫‘禹殿’,我只道那人会突然出现,他只要看上一眼,我这几万年的工夫也算没有白费。
“我日日想,夜夜盼,度日如年,心里明知你已死了,却一丝也放不下。那一日,悟空到了禹殿中,我才知道,你早已回来了。我喜得……喜得差点儿哭了出来,却怕在旁人面前丢脸。悟空走后,我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这积攒了几万年的眼泪,终于寻到了出口。而欢喜过后,便是恨,这恨,也是攒了许久的……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变成恨,这恨竟比那爱还浓烈百倍,这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后土喃喃道。
“我告诉你。”大禹郑重道。
后土冷笑一声,道:“你懂么?”
大禹斩钉截铁道:“我不懂,但我会让你今后不再有恨,永远。”
后土身子一震,叫道:“那这几万年的光阴,你如何偿我?”
大禹沉吟半晌,一字一顿道:“我也一样,生,不,如,死。”
后土道:“我不管!我绝不会原谅你!大禹!”
大禹摇摇头,道:“你会的。”他从怀中取出一撮白色土壤来,轻轻吹了口气,这土壤便在手中生长了起来,凝成一朵有枝有叶的白花。大禹道:“还记得那年我说过的话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后土看着这朵白花,目光有些迷离,思绪早飘飞到几万年前。大禹又悠悠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你我如今也算死生契阔了,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后土本来也无意与大禹分道扬镳,听大禹念起从前那些情话,竟一个字也不差,心中恨意早已烟消云散了。但口中仍道:“你不负天地,不负朋友,不负百姓,却偏偏负了我!”
大禹将手中那朵息壤结成的白花交在后土手中,道:“这撮息壤是你送我的,取其此生此爱,永无止息之意。自与你别后,我再未动它,今日是它几万年来第一次绽放。息壤本是无情物,尚能蛰伏万年,我今见你,更是心花怒放。”他说着说着便将后土双手握住,接着道,“我终于明白了,我大禹自命不凡,妄想改这片天,换这方地,而这天地却非我能勘破,有其心无其力,也不必白费这工夫了。”
“自今日始,我只做个寻常人,亏欠的许多,就让我余生一点点偿还吧。”说到这里,大禹双手抱拳,道,“不知后土娘娘,可否给小生这个机会?”
后土见大禹这模样,“噗嗤”一笑,继而泪花便溅了出来,大禹当年常说此言,今日再闻,不想已是沧海桑田,心中如何能不感慨万千。
他们两个正在这里深情款款,只听麒麟洞中传来一声大叫:“求求你们,换个地方吧!”
后土顿时羞得满面通红,以她这等身份,居然被人听到这许多情话,情何以堪?大禹哈哈一笑道:“我情可鉴天地,世人尽知又何妨?”这一声用了真力,穿林过川,在齐天岭中久久回荡不息。
话虽如此说,但麒麟逐客,也不好在此久留,他二人寻个僻静处,这一番柔情蜜意,自然要将几万年来的想念倾诉个够。
天庭大雄宝殿之上,太白金星上殿,与玉帝密语几句,玉帝脸色一变,道:“天蓬被逐?”太白金星点了点头,道:“天蓬此际已回了福陵山云栈洞。”
玉帝恨道:“终难成器!”太白金星道:“微臣所见,天蓬自取经以来,虽无大功,却也踏踏实实;只是孙悟空本事太大,一路降妖除魔,风头尽被他一人得了。”
玉帝道:“哼,我却不信他真是奔着金身正果!”太白金星微惊:“陛下,观音和佛祖亲定的人选,难道还能看走眼了不成?”
玉帝道:“可还记得三妖大闹通明殿?牛魔王、大鹏此际都在齐天岭称王称霸,那时尚以妖猴为首,可见这妖猴确是不俗。五行山几十年便想消了他壮志雄心?太难!”
太白金星想了想,玉帝说得还真有道理,道:“陛下明鉴,只是失了天蓬这个眼线,此时如何是好?”
玉帝沉吟道:“此事必与观音有关!”
太白金星道:“正是,天蓬被贬那一日,乌鸡国的土地曾见过观音菩萨。且近日又有一人助唐僧取经,乃是为观世音菩萨驮瓶的老龟!”
玉帝一怔,点了点头道:“好,此事容后再议!”他急匆匆起身摆驾,便往王母瑶池而来。
王母听说此事也是一惊,道:“那观音答应得好好的,如何又出尔反尔?”
玉帝道:“观音大大方方行事,土地都看得清楚,这显然是想叫我天庭看见。”
王母摇摇头:“叫我天庭看见,只是其一,恐怕她更想叫佛老看见,才是本意。”
玉帝眯起了眼睛,缓缓道:“你是说,观音在讨好佛老?”
王母道:“她既然毫不避讳,那便是说,在她心中,我天庭并无佛老那般重要。”
“观音菩萨向来是东来佛祖一系,此番变化可非同小可啊。”
“此事与观音夺十岛仙药、镇元子草还丹必有极大干系。相交多年以来,观音菩萨只这两件事反常,是也不是?”王母问道。
玉帝回想一番,喃喃道:“如来究竟抓住了观音什么把柄呢……”
天庭于取经一事也颇为上心,先后安插天蓬、卷帘二人,这两个都经观音点化,是内定的候选人。哪知卷帘大将稀里糊涂被天蓬一耙子打死,而天蓬行程未半,又被菩萨踢出了队伍,天庭看似毫无损失,实则已败了一阵。
二人良久不语,终于,王母开口道:“陛下,炼天成败如何?”
听到“炼天”二字,玉帝始终稳端着的酒杯微微一颤,道:“隐隐弱于灵山。”
王母道:“灵山上号称‘山中七日,地上千年’,难道竟是真的不成?”
玉帝道:“夸夸其谈,我听游奕灵官回来说,也只比我天庭快了一两分而已。”
王母如释重负,道:“还好还好。”
玉帝道:“有何好的,这一两分听起来不多,要想追上,却千难万难。”
王母道:“陛下,此时可顾不得颜面了。”
王母所说的颜面,玉帝心里明白,天庭与灵山炼天之法大同小异,都与造化息息相关。只是灵山居于一隅,方圆不过几千里。而天庭方圆几万里有余,又分上上下下三十六层,单此一点,不知要多耗费多少造化。
玉帝道:“心中委实为难。”
王母道:“陛下,大局为重!”
欲合天
清境清微天,上清宫中,三清环坐。
老君接过元始天尊手中玉柬,大致浏览一通,“啪”地摔在了地上,道:“这小子失心疯了!居然动了合天之念!”
元始微笑看向灵宝道尊:“二师弟,你如何看?”
灵宝道尊皱眉道:“此柬既然传到师兄手中,想必紫微、真武、勾陈也都会收到。合天之举,此时颇不适宜。”
老君道:“此时不适宜,何时又能适宜?”
灵宝道尊道:“何时都不适宜!”
元始天尊道:“三十六天初建,你我也曾在场,心知肚明,三十六天至大至广,摊子铺得太大,对否?”
灵宝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元始道:“而众人心中有话,却都缄口不言,又是为何?”
老君笑道:“人心如此,何必多问?”
元始道:“因众人皆知,玉帝初登此位,心气比天还高,纵说了也是无用。”
灵宝道尊道:“也并非全都如此,实不相瞒,我却认为越大越好。”
元始点点头:“嗯,此种想法也不在少数,三十六天愈大,人丁便越兴旺,自天地间攫取造化便越多,这乃是最简单的道理。”
老君道:“话虽如此,但此法风险亦大,若真到入不敷出的那天……哦,这不眼看便到了。”
元始道:“释教兴起,只一夜之间,不过千百年,便将天庭所御之地夺去近半,而后东西天共行炼天之举,造化自然不够了。”
灵宝道:“灵山地界甚小,受损的还是我们三十六天。”
元始道:“不错,故此,玉帝若不行合天之举,如何能支撑炼天所需造化?除非……便只有那个法子了。”
老君惊道:“夺回西牛贺洲?”
元始道:“正是!”
老君道:“可惜齐天岭中虽有几个厉害角色,却不知感应世人,立神像塑金身,否则也能分去西天不少造化。”
灵宝笑道:“齐天岭除了悟空一人,又有哪个懂得机谋运作?”
元始苦笑道:“莫谈机谋,我们三个明知受了蒙骗,却偏偏猜不出那人用意,才是最大的笑话。”
老君道:“若非悟空提起五类之王一事,我真想不到他竟然还在世上。”
元始道:“他当年死得本就诡异,只是不知以什么法子骗过你我。”
三人想起往事,皆陷入了深思中。
忽而,灵宝道:“天庭危矣!”
元始道:“你可是想起了紫微与龙神?”
灵宝道:“正是!紫微与龙神谋划已久,要取而代之,此番玉帝合天,必有许多人极为不满,对他二人来说,这岂不是最好的时机?”
老君道:“嘿嘿,这两人也是自以为是,八九金仙那儿,他们两个若真敢造反,玉帝纵停了炼天,也要将他两个斩杀!”
灵宝道:“紫微明知有八九金仙,为何还有此心?”
老君道:“这却也怪不得他,紫微心中向来以我三清为尊,从来未将玉帝放在眼里;便是八九金仙,他也只以为是我等所御,哪里会知道这七千余人,只听玉帝一人号令?”
“八九金仙,三千诸佛……师弟,如来和玉帝,还真是相似之处甚多啊,你说会否同受那人指使?”灵宝问道。
元始道:“这话你已问过许多次,绝非如此!”
灵宝道:“师兄总说绝非如此,却也没有个说得出的理由。”
元始仍道:“绝非如此,无须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