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放开八戒耳朵,八戒看着地上沾了泥土的几个肉丸,啧啧心疼起来。
便在这时,唐僧自屋内走了出来,见悟空与八戒在这边,便过来道:“悟空,城中化斋应方便些,你将紫金钵盂取来,我自己去。”
八戒忙着躲开唐僧,道:“我去,我去!”一溜烟跑了。
唐僧见地上有一块炸肉丸,皱了皱眉,问道:“悟空,可是你吃的?”
悟空笑道:“师父,我素来只吃果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唐僧怒道:“那是悟能吃的?”他抬高了声音,身子竟有些发颤。
悟空见唐僧反应甚是激烈,心道:纵破了荤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见唐僧气得手都有些哆嗦,对悟空道:“你去,取纸笔来!”
贬八戒
唐僧叫悟空去取纸笔,悟空心中一动,难不成唐僧要写贬书?他进了屋中,八戒刚从包袱里找出紫金钵盂,见悟空进来,道:“师父还怕我找不到,还叫师兄也来。”
悟空看了看八戒,自顾自取出笔墨纸砚,出了屋子。八戒自言自语道:“化斋还要写个文书?”悟慧在旁道:“师父自幼出家,他化斋是一等一的本事,哪里还用写文书?”八戒笑道:“想是许久不化斋,怕忘了说辞。”
他乐颠颠出来,见悟空在院内缸中取了些水,研好了墨,铺纸于石上,唐僧悬腕疾书,寥寥数十字,一封贬书写就。
上面写的是:“二徒猪悟能,犯戒令,教难改,冥顽不化,难成正果,今贬回高老庄,永不再用。”
写完了这封,唐僧又取过两张纸来,照样写了两份。
悟空看了看,心中若有所悟。回想唐僧当年也曾受白骨精挑拨,给美猴王写过一封贬书,而那封贬书只有一份,便在美猴王身上。贬书既为凭证,按理来说也应一式三份,事主一份、书写人一份、见证人一份。
由此看来,唐僧当年贬美猴王回花果山,只是一时之气,并非真要贬他,而这次写给八戒的这封才郑重其事,显然是动了真格的。
八戒端着紫金钵盂,在一旁都看傻了。直到唐僧写完三份贬书,八戒才醒悟过来,丢了钵盂跪在地上道:“师父,弟子犯了何等大过,竟要师父如此狠心?”
唐僧道:“你还问我,看你满嘴荤腥之气,哪里还是我佛门中人?”他写了贬书,心中怒气渐消,既然心中已不再认八戒这个徒弟,那么他再如何行事,也与自己无关了。
八戒怒目看向悟空,自然认为是悟空告了密,悟空无奈,心道:这却与我无关,只是怎好解释?他对唐僧道:“师父,八戒此番只是嘴馋,也并非杀人放火的大过,师父何必如此动气?”悟空看似为八戒求情,其实乃是问事情的究竟,唐僧这番举动煞是反常,不知受了哪门子刺激。
唐僧双手合十,向西而望,叹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漫漫长途,心若不诚,如何到得西天?”他又看看八戒,道:“非是我心狠,你……”唐僧欲言又止,摆摆手道,“你去吧!”
八戒哪里肯走,他在天庭时尚不觉得,但遭贬之后,于地上为妖,却无时无刻不怀念当年披盔挂甲统率天兵的辉煌时光。好不容易搭上了取经这趟顺风船,这才寻到了一丝希望。取经虽苦,但大事都有孙悟空顶上,自己无须出力犯险,只挑挑担子便可。
最具诱惑的是:无论取经成败,他都有去处。这便是做卧底的好处,若取经成,如来那里多少也会给个功名;若取经不成,天庭想必也不会亏待自己。但自己一旦被贬,便成了半途而废,非但落不了好,说不准玉帝老儿恼羞成怒,一刀宰了自己也有可能。
八戒越想越怕,伏在地上涕泗横流。
唐僧面上表情也不好看,似是十分不忍,但他此次心意已决,绝无更改的可能。悟空一旁观看,也想不通其中缘故。
只听八戒道:“师父,我是嘴馋不假,可我知道师父慈悲,动了荤腥绝不致遭贬,到底为何如此?你就让我死个明白吧。”
唐僧道:“八戒,你犯戒多次,为师从未重责过你,但此次却再饶不得你了。便在方才,菩萨托梦于我,她梦中叮嘱,今日乃是龙树菩萨生辰,取经一众若有敢破戒的,必到不了西天。”
八戒听到“菩萨”,顿时止住了哭声,问道:“哪个菩萨托梦?”
唐僧道:“自然是观音菩萨!”
八戒腾地站起身来,道:“师父,不对,那肉丸子便是观音给我的啊!”
唐僧叱道:“休得胡言,观世音菩萨岂能叫你破戒?”
八戒哭丧着脸道:“师父,我说的是实话!”
唐僧板着脸道:“莫再叫我师父!这贬书一式三份,你自留一份,悟空代我收管一份,另一份待日后有缘,送至观音菩萨处。毕竟菩萨曾传你善法,点化于你,也算给她个交代了。”
八戒拿着贬书,一副若痴若傻的样子,取经人二徒弟这称号虽不响亮,却也好歹是个归宿,自己现在可什么都没了。
唐僧与悟空道:“扶我回屋去吧。”
悟空将唐僧扶到了屋内,心中委实动了恻隐之念。那呆子自转世之后,其实再不似之前般恶念不消,只是食色欲重些而已,而这并非他之本心。但唐僧受菩萨托梦,贬书已写下,是再难更改的了,自己纵说情也是无用。
八戒口口声声说那肉丸子是菩萨给他的,以他的胆量,哪里敢拿菩萨搪塞?因此此话十成是真!观音给了八戒肉丸子,却又给唐僧托梦,两相结合来看,显然是要将八戒清出取经队伍。当初八戒是观音保举进来的,而今又是她借唐僧之手将八戒逐出,这个观音在搞什么鬼呢?
只听八戒在外面喊了几声“师父”,唐僧只端坐榻上,充耳不闻。此时天色渐晚,唐僧了了此事,也无心用斋,便在屋中静坐不出。
这呆子起了倔劲,每隔一会儿便叫一声,自日头西坠叫到皓月中天,也不见唐僧有一个回音。叫着叫着,八戒心就凉了,他知道要叫唐僧心回意转,那是千难万难,于是心中又悔又恨,狠狠一跺脚,便腾在空中,心中盘算,要回高老庄享几天清福去。
他行到朝门之前,忽见北面几道身影迅疾飞来。八戒心中生疑,这深更半夜高来高去,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那几人也看见了八戒,便顿在了半空中遥遥相望。
这几人自然便是秦无弦、云卷舒等人,他们赶走了青狮精,便要来皇宫逼乌鸡国王让位,哪知无巧不巧,正遇见被贬的猪悟能。
当夜月明如昼,秦无弦远远便认出八戒,乃是白日里上殿的取经人之一,他心中暗骂,这人半夜不睡觉出来作甚!
只见八戒笑呵呵过来道:“这不是二国师么?”
秦无弦见八戒居然认出了自己,低喝一声:“杀!”
于是众人一齐攻上,各御兵刃法宝攻了过来。八戒稀里糊涂成了人家眼中钉,无奈之下只得迎战,九齿钉耙挥出一扫,方显神兵利器之能。
云卷舒几人手持皆是寻常法宝,如何能和他这上宝沁金耙相抗?碰着就断,遇着就折,只一个回合,众人手中兵刃都只剩了半截。
秦无弦看得双眼放光,喝道:“他那钉耙是难得的宝贝,擒了他!”
八戒虽占了些便宜,但见对方人多且无庸手,虚晃一招,便往东边逃去了。以他智计,自然猜不出这些人要做什么,只当是皇宫巡夜的。
这一番打斗却惊动了悟空,他出了屋子,先看了看旁边那间屋子,丝毫没有动静,不知观音还在不在里面,自己又不好试探。
悟空正见到八戒战败,落荒而逃,心中纳闷,二国师怎么和八戒对上了?他心思可比八戒缜密得多,于是心中猜测:九头虫被擒,二国师自然无人约束,他半夜来到皇宫,怕是想捞一票就走。他怎么也未想到,这个秦无弦胆子大得出奇,居然动了谋朝篡位的念头!
悟空藏了身形,一晃身便入了皇宫,只见秦无弦几人肆无忌惮,大摇大摆闯了进来,但有遇见宫中侍卫宫女,便使法术点倒。
这一路畅通无阻,片刻工夫便入了乌鸡国王寝宫中。
乌鸡国王正在梦中,忽觉颈上一阵冰凉,他睁眼一看,一把断刃横在脖子上,于是惊呼一声,将身旁的皇后也惊醒了。
国王揉揉眼睛,自然认出了秦无弦来,惊道:“二国师,你——”
秦无弦道:“莫叫我国师了,明日起,我便要做乌鸡国王!”
国王震惊,喝道:“你,你好大胆子,敢要篡位不成?”他这一喊,脖子上那柄断刃又压紧了一分,秦无弦摆摆手道:“莫杀他。”转对国王道,“我来此多年,使得百姓富足安康,功劳比你大得多,是也不是?”
国王自知他神通广大,也不敢反驳。秦无弦道:“明日上朝,将皇位让与我,你仍可做富家翁;若是不从,我现下给你服一颗仙丹,从此后你便是一具行尸走肉,你看看哪样好些呢?”
国王哪里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诡异手段?但秦无弦说什么他自然不敢不信,他慢慢冷静了下来,客客气气地道:“国师,我知你神通广大。但你岂不闻皇位天授一说?你夺我位子再容易不过,但即便夺了去,只怕也坐不安稳。”
秦无弦心下一沉,他自劫杀界中来,那一处强者为尊,你爱称王称帝,只要有那个本事便无人管,不料这天地却有这个规矩,便沉吟思考对策。
云卷舒道:“休要巧言令色,天上哪里有人会管地上之事?”
乌鸡国王道:“这位仙长,世人有几个不愿当皇帝的?即便是仙人只怕也难以抵挡这位子的诱惑。但天下万千国度,所有皇帝并无一个仙人,这道理你一想便知了。”
乌鸡国王也是急中生智,才想出这么个说辞,自己哪里知道真假?秦无弦见国王目光游移,心神不宁,哈哈一笑道:“亏你想得出来,居然敢蒙骗于我!”
国王见被他揭穿,怒道:“你若夺我位,必遭天谴!”
秦无弦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天有多大?”于是伸手便抓向国王。
观音计
国王两眼一闭,只能听天由命了。他等了半晌,只觉皇后在背后轻轻捅了他两下,国王慢慢将眼睛睁开,只见秦无弦等人都如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像是被冰封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国王壮着胆子,伸手拨开脖子前面这把断刀,哆哆嗦嗦问道:“是哪位神明救我?”
只见屋内人影一闪,现出一个猢狲来,自然正是悟空。悟空笑道:“非是神明,不过是一个取经的小和尚。”
国王仔细看了看悟空,道:“真是你!”说完就要下床参拜。
悟空扶住国王道:“莫拜了,这几个人你要如何处置?”
秦无弦等人口不能言,目却可见,他见悟空无影无形便将他们制住,暗骂自己,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料到这几个取经的本事如此之大。若早知道他们会管这档子事,自然等他们走了再动手。
国王心中有些为难,也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悟空解了秦无弦的定身法,道:“秦宗主,好大本事,居然谋起人间帝王之位来,枉你还是个修仙之人!”
秦无弦早没了主意,跪倒便求饶命,悟空笑道:“杀你再容易不过,你要怎么个死法,我由你选。”
秦无弦拿脑袋直往地上捣,只求饶命。
悟空想了想道:“尔等虽犯死罪,却也不由我管。便去城外寻个洞府居住,保得乌鸡国地界安定百年,便算恕罪了。”
秦无弦听这惩罚再轻不过,自然磕头谢恩。悟空又道:“若再起歹心,便拿头来见吧。”他说得轻描淡写,众人听在耳中却如惊雷。
悟空解了众人定身法,问道:“大国师哪里去了?”
秦无弦不敢隐瞒,便将前事说了。悟空听得暗暗直乐,这几人胡乱折腾一番,却将青狮精赶走了,不知文殊菩萨闻讯是何反应。
悟空摆摆手,叫众人退去,转对国王笑道:“你养了许多年的大国师,居然是个妖怪。”乌鸡国王冷汗涔涔,一阵后怕,若非秦无弦,这妖怪还不知要隐瞒到何时呢。
孽摇凤
唐僧三人收拾停当,约莫开了早朝,这才行往殿上。
到了朝门,早有黄门官等候多时,见了唐僧,毕恭毕敬上前迎接。唐僧受宠若惊,来在殿上,只见乌鸡国王一人坐在殿上,两位国师踪影全无,却留了四把椅子。
国王起身到阶下相迎,道:“圣僧上坐,上坐。”
唐僧也见过许多大场面,心中虽纳闷国王变化之快,却也坦然而坐。悟空领悟慧在唐僧身边坐了。
国王道:“圣僧,昨日寡人受了国师蛊惑,思来想去,还是取经事大,故早早将玉玺取出,只待圣僧来。”
唐僧闻之大喜,高唱一声:“阿弥陀佛!”便取出通关文牒交由国王,国王启玉玺印了,又道:“圣僧远来不易,我在国中辟出一处佛堂,多住些日子可好?”
唐僧道:“陛下如此厚情,贫僧诚惶诚恐,只是西去取经甚急,实在耽搁不得。”
国王再三邀请,唐僧只是不敢留。悟空道:“国王,取经终有回来日,到那时有了闲暇,在你国好好住几日。”
国王见悟空发话,自然不敢再言。
便在这时,有一人自殿后进来,行至国王身前道:“父王,不能让他们走!”
唐僧定睛一看,这人正是那日路上相逢的太子殿下。
国王大惊,怒斥道:“朝堂之上,岂容你喧哗,退下去!”
太子顿时蒙了,父王向来极为宠爱自己,何曾如此训斥过?他见国王动了真怒,只得讪讪退下。
悟空笑道:“我行至宝林寺,也曾听闻此国君王爱民,但君王一世不足道,你若教不好太子,只怕江山难保永固。”
国王站起恭敬道:“寡人受教了,今后必当严加管教。”
唐僧领了通关文牒,心满意足地向国王告辞,国王又奉上金银若干,自然固辞不受。
离了乌鸡国,三人一马便往西行,行了一日,到了枯松涧,悟空想起火云洞一事,便问悟慧。悟慧传音道:“那洞府确是我辟出来的,平日里无事便来与大红小红玩耍,今日正好顺路到此,我去看看便回。”
悟慧去了须臾便归,面色稍有不安,道:“洞中无人。”悟空道:“他们两个有脚有翅,哪里会安稳躲着?”他也不知,火凤金乌已去齐天岭了。
转眼出了这大片松林,前方大路无边,天地清明,唐僧也起了兴头,扬鞭驰马奔到了前头。没行出多远,见前面路上远远站着一人。
唐僧不敢独行,回头等悟空与悟慧,悟空抬眼一望,喜道:“挑行李的来了。”原来这人正是观音的驮瓶老龟——乌老者。
唐僧不明其意,悟空解释道:“观音菩萨昨日来过,他说悟能被贬,我等人手不足,便叫南海老龟前来相助。”唐僧念道:“阿弥陀佛,果然菩萨心肠,弟子感恩不尽了。”
乌老者来到唐僧面前,先磕了四个头,悟空笑道:“既是拜师,当磕八个头才对!”乌老者道:“小的没这个福分,今次来此只为帮忙,师父们到了灵山,我便自回南海去了。”
唐僧问道:“你也不图正果金身?”
乌老者道:“我只求在菩萨身边,旁的从未想过。”
悟空问道:“你如何称呼?”
乌老者道:“我向来无名姓,菩萨只唤我乌平,众位长老也这般叫吧。”
悟空咂摸咂摸,乌平,乌龟驮瓶……倒也贴切。
回想《西游记》,观音借取经一事为自己谋私利,天蓬元帅、卷帘大将都并非最合适的降妖人选,能进入取经队伍,自然有见不得人的交易发生。后来她更是用两个箍子将黑熊精、红孩儿降住,带回了南海。
而此次取经,观音非但没得着什么便宜,反而倒搭了一个乌平来,这可值得思量一番了。观音前后变化,内中必定发生了一些大事,否则观音怎会从一个只做表面功夫的和事佬变成了取经大业的忠实拥护者?
究其根源,还是观音对如来态度的转变。如来从中使了什么手段,能叫观音言听计从呢?悟空越想越是心焦,这事从九头虫处或可寻出蛛丝马迹,但乌平既来,自己哪里还能随意行走?
乌平接过担子挑在肩上,看他低眉顺眼,自是观音有了交代。唐僧得了乌平,心中欢喜,他攀鞍上马,又笃志投西而来。
齐天岭中,麒麟等人一路无阻,带着九头虫回了洞中,九头虫被麒麟使手段封住了法力神通,除了双眼仍睁着,和死人无异。那张千变万幻的面孔此刻化作九颗小小头颅,这九头似鸟非鸟,似虫非虫,惨白丑陋至极。
祝融自去安置火凤金乌,麒麟进了洞将九头虫丢在地上,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大禹道:“先前我以为他与相柳有关,如今看他背后有翅,应是鸟类无疑。”
后羿道:“看他容貌,倒让我想起一物来。”
大禹道:“我也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来了。”
后羿道:“可记得孽摇九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