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卫家柳家都是大族，谈些生意上的事，自然不可能在西北会馆草草了事。
连琛珏也被拉了过去。
打着柳梦梅的妹妹旗号，也去见见所谓卫家人。
包了一条画舫，此时京城的阎河畔，倒是花也好，草也绿，人流如织。
连琛珏也没露面，只是在包间的隔壁，开了扇窗子，往外看着河水，看着一年的春绿。
又是……一年春绿了。
这条阎河的分支将会流入皇宫外的护城河那边，照见她内心想过多时的……那个人的影子。
她有时候也不明白，如果真的这么恨他，为什么，她的心里，竟然还是……会泛过一刹那的柔软。
那个人……
她紧紧闭上眼睛，狠狠地关上了窗户。
而她的容颜，不过在画舫的窗口那里，一闪而逝。
画舫不远处的小道上，一只粗糙的手，却颤抖着放下了轿帘。
长得不一样啊……
“相公……你在看什么？”卫瑶看到相公的脸色有点白，担心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大抵是看错了。”他再也不说话，捧着建筑工事的书看了起来。
看着他另外那只空落落的袖子，她没由来便红了眼睛，不过那雾气转瞬便被她眨去。
“柳家到底是大家世族，到底品位不同。”卫瑶一边看着那画舫上屋檐处细致的雕刻，一边心中感叹着。
“柳家主……”她一抬头，倒是有些诧异地看到柳梦梅竟然过来迎接她，虽然他还是照常不露真面目，她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这位便是您的相公了，着实……”他英武不凡四个字含在嘴边，却是吐不出来，因为他到底是第一次见到卫瑶相公，这个人的来历倒是怎么都查不出来，所以并没有准备见到一个断臂人。
卫瑶竟是微微笑着：“我家相公幼时出过意外……”
柳梦梅看卫瑶的夫君虽然英姿挺拔，但是却紧抿着嘴角，满眼都是阴森沉痛，便住了口。
只是寒暄几句，先不提生意之事，却在寒暄间将连琛珏带了出来。
先是提及圣上，颂圣的话都说上一通，说到当今皇上如天之仁之事，柳梦梅眼尖地看见那人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顺利地引到了选秀女之事，柳梦梅也就闲扯说卫家美人多，必然今年也有美人要选秀的。
卫瑶只是含笑不语，柳梦梅知道自己是说中了的。
这也不稀奇，卫家总要巩固地位，毕竟朝中无人，后宫总是要维系的。
“说道选秀，我柳家倒也有个人选，是我远方的一个表妹，这回正好我和你谈生意，带到京中来，也好让你代为照顾照顾……”柳梦梅这也是一着棋，本来他和卫瑶还没熟到这个份上，但至少是平起平坐，如今他主动开口降低身份，卫瑶也不会损他的脸面。
果然卫瑶二话没说，点头笑道：“柳家主的请求我自然答应。”她答应的爽快，也不怕柳梦梅带了什么对卫家有强大竞争力的美人来，反正卫家在后宫的根基，根本是无人能动摇，她也乐得卖一个人情。
柳梦梅拍拍手，吱呀一声，屏风背后的门被缓缓推开。
连琛珏一步一步地走向屏风。
她在屏风内，他们在屏风外。
韩有为屏住了呼吸，他篡住手心，浑身冒起冷汗来。
不会是惊鸿一瞥的那个人吧，虽然不认识，却总觉得……很熟悉……很是……叫他难以割舍。
从外面，只能看到依稀的面孔，还有身段，甚至还有清脆的环佩叮当。
卫瑶不动声色悄悄捏了捏相公的手，却发现他还在望着屏风的方向发呆，心中沉了一沉。
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妙人儿，连相公这样，每日只知道看建筑营造图的人，竟也……失了神。
她倒要好好看看
屏风后一阵幽香拂到鼻端，随后便是微微的布料摩擦之声。
“见过两位。”声音爽爽脆脆，柔而不腻，甚至带着一丝英气。
卫瑶抬起头来，只见她轮廓之间，确是有些大气，但是五官又都精致合一，配着些素色群裳，神色冷傲，的确和一般小家碧玉，温婉淑女不一样的神态姿色。
怪不得柳梦梅要向她引见了。
她本来就不是那么贤惠，合着条框走的人，这样的人，托给她，倒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韩有为低下了头，费力地，眼睫毛盖过去，谁也看不清他的眼神，和表情。
只有那张建筑图纸，微微地在颤抖。
这种气息……
他觉得莫名其妙地熟悉。
“姐姐安好……”她看了看韩有为，表现出不知道如何称呼他的为难和局促，心中……却全是一片震惊。
她没有想到，当年嫩嫩的，纯情的，容易害羞的小处男，竟然已经……已经苍老成了这样。
连两鬓都开始泛白，那种水嫩和羞涩，全都不翼而飞，仿佛被哪个大盗贪心偷走，留下的，都是木然，还有……
止不住的沧桑，连他刚刚稍稍拂过她的眼神，都是看透了人世悲欢离合的厌弃感，那种厌弃世人，厌弃自己的眼神啊……
她竟然，为他觉得……
不但不值，而且心头，好像掉落了什么。
那样的小处男，羞涩地望着她，对她说，要自己最内心深处的快乐着，甚至抚摸着她的手，却还是红着脸说不要……
她从来没有如此感性，如此地……
想要哭泣。
不，不是被大盗偷走，如果说这一切，都有罪魁祸首，那么就是……
就是现在还掌握着一切的男人。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将眼中的酸意憋了回去。
“不用理他，他就是这样，没事就钻在书堆里，若不是今日谈的生意是为了他，我也不会强拉他出来。”圆脸的卫瑶笑起来，别有一种纯真稚嫩的气息，这倒和她刚刚的深沉模样十分不一样。
连琛珏听得出来这话里含着多少甜蜜，多少炫耀。
心里多少有点酸溜溜和失落的。
想当初，小处男多么容易被她诱惑，又多么地单纯纯洁，如今已经为人夫了，她自然……
虚荣心方面，十分受损。
“姐姐……”“妹妹……”连琛珏若说演技，也是出类拔萃，不一会，已经和卫瑶用亲密的姐妹相称了。这样叫柳梦梅无奈地摇头，而韩有为，却是呆呆地，悄悄地望着连琛珏那个方向。
不是她，是她……
是她，不是她……
他握着手，觉得自己都快发疯了，一直用建造工事来麻痹自己，却没有想到，她还是……一直，一直，在他的心底。
珏儿……
“妹妹为什么想参加选秀，其实……女人最大的愿望，都不过要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一个圆满的家庭而已。”
“因为曾经有个傻小子告诉我什么内心的快乐，我想如果我不入宫，以后都不会快乐……”她神秘笑笑，那句话却是忠实地飘进了韩有为的耳朵里。
内心的快乐，内心的快乐……
本来正襟危坐的韩有为突然大步站起，一下子用他的一只手狠狠抓住了连琛珏的肩膀，厉声道：“你！”
那一刻，连琛珏觉得她实在不忍心。
本来想好的事，现在看到他这样沧桑，又见他这么激动，做起来，终究……
很不忍心了。
她几乎以为他要问出来了。
柳梦梅和卫瑶也没想到韩有为会突然爆发，而且是不知道为什么。
卫瑶只是呆呆地看着韩有为握在连琛珏肩上的那只手，眼里闪过一丝伤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