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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里红妆”成功了,这是一支与百人龙鼓队表演形式截然不同的文化载体,它的横空出世让人们惊叹——后大街社区,一直都在创新的道路上不断超越自己。

让我们再来说一个后大街文化精品建设的故事吧,这是后大街社区文化的又一个亮点,是迄今为止后大街所摘得的两朵“山花”之一——“十里红妆”婚嫁打击乐。

还是让笔者复制一个隆重的场面,也许更能将那时的盛况生动再现于读者面前。

2008年4月,初夏明媚的阳光下,铺满红地毯的仁爱中学操场上站满了表演者和观看人群。

正式演出即将开始,偌大的操场悄无声息。演员、道具布满了整个操场,整个队形6层排列,形成一个大椭圆。最里层是60名敲击朱漆髹金鹅头喜桶的喜娘,第二层是60名梆子队员,第三、四层为120名面盆鼓乐手,第五层是抬着四顶精美别致大花轿和两个大烛台的男乐手,同时穿插着60名手持锃亮银烛台的女乐手。最后一层将整个队伍包成半敞开的扇形,由两面排列的120个“三寸金莲”展示台和中间16名扛喜牌男乐手组成。最边上,各站了一队30名手持红灯笼的喜娘。

参加演出的演员人数居然达到818人。壮观啊!

稍顷,音乐响起,鼓乐齐鸣。这些古朴的嫁妆在乐手们的敲击下,霎时合成了一曲喜庆、热烈的《十里红妆》。

敲鹅头喜桶的演员用棒子敲击握柄和喜桶表面,发出高高低低的声音;每顶花轿前,两名男演员持棒在轿身侧面同时敲击,沉闷与清亮的鼓声交相奏起,轿夫还随着乐声边舞动身子边在花轿的木杠上敲击;乐曲间或停顿,三寸金莲绑脚台上挂着的风铃、安梆子便适时地发出清脆的乐声——大珠小珠落玉盘!

随后,用来放丝绸、棉被的压轿箱上竹牛铃奏出“当当”的调儿,大小各异的烛台、果盘和脸盆串在一起,恰到好处地接上了欢快的曲调……每件嫁妆乐器里都安排了8到10个不同的打击点,交汇的乐声让场边的观众连呼“精彩”。

放眼场内,嫩黄衣衫的男乐手、红衣红衫持灯笼的女乐手和海蓝衣衫的女乐手,铺就了一条色彩的河流,场上演员时而变阵,映衬着场上红艳艳、金灿灿的红妆乐器,整个操场成了喜庆的海洋。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操场上空戛然休止时,现场掌声潮水般一阵接着一阵,一浪高过一浪,像波涛汹涌的钱江潮持久不断。

时值中国作家采风团在镇海采风,他们见证了“十里红妆”婚嫁打击乐彩排震撼人心的一幕。主席台上,观看演出的著名诗人雷抒雁流泪了,这位经历过不知多少宏大场面的感情充沛的老诗人,被一个社区排练的节目感动了。

雷抒雁难道是被这宏大场面所震撼所感动?显然不是!

他在后来和镇海中学师生做文学交流时谈起这个场面,说当时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女性伟大”。

雷抒雁的这四个字蕴含了内容丰富的潜台词,他曾经对笔者说,婚嫁是每个女性生命嬗变的起点。从那个时刻起,一个庇护于父母翅膀下天真无邪的姑娘的人生就此画上了句号。今后,女孩将成为人妇,成为人母,生命的接力棒从此传到了她的手中。在这个庄重时刻,婚嫁就是最隆重的典礼。

雷抒雁走过许多地方,他见识过河北山西的“哭嫁”,看到过北京、上海大都市场面奢华的婚礼排场。但是后大街社区的“十里红妆”,还是引起了他感情的共鸣。他在充满喜庆的鼓乐声中领略了亲情的难舍难分,他在随嫁的各式“红妆”中预感到新娘日后生活的艰辛。这种在爱的暖色下的托付,让这位老诗人百感交集,于是泪水潸然而下。

这就是江南民俗文化的感染力。

“十里红妆”成功了,这是一支与百人龙鼓队表演形式截然不同的文化载体,它的横空出世让人们惊叹——后大街社区,一直都在创新的道路上不断超越自己。

如果说百人龙鼓是基于传达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那么,气势磅礴的“十里红妆”婚嫁打击乐,它完成了民间婚俗文化从静态展示到动态呈现的转变,它赋予了传统民俗那种活泼、庄重、热烈的生命力,它是历史文化的复活与传承。套用一句话说,这是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浙东文化遗存的瑰宝。就像川剧的变脸,古老的昆剧,黄河滩边的傩戏,已经到了面临失传,必须发掘并传承的时刻。这个意义非同小可。葛菊英觉得责无旁贷,她觉得后大街社区有这个能力和实力。这也是葛菊英他们之所以能够领先其他社区的精神台阶。

其实,对地域文化、民俗文化的挖掘,葛菊英并不是从“十里红妆”开始的。历史上的镇海,一向有敲更鼓作为民间计时和报平安的习俗,在静静的长夜中,听到“帮帮帮”的更鼓声,人们心里就有一种平安的温馨。更鼓是老百姓祥和与幸福的象征。于是,葛菊英根据这个素材,请艺术家来社区商量,设计创造了取材于民间习俗的“镇海更鼓”节目,为后大街社区文化增添了一抹亮色。

这是葛菊英对民俗文化创新的小试牛刀。

现在,让我们把思路拉回到“十里红妆”吧。确切地说,“十里红妆”这个构思最早是邵小眉老师想出来的。多年接触,她太了解葛菊英,了解后大街社区了。在葛菊英转动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念想之时,邵小眉凭借多年的工作经验,为葛菊英设计了这个节目。只是,邵小眉当时还是有顾虑,毕竟,这是一个投入很大的项目,后大街社区虽然有实力,但是一掷十几万甚至于几十万元,葛菊英舍得吗?

听了邵小眉的构思,葛菊英心里一动,但是她沉吟了。她虽然是个急性子,却不乏冷静的理性思考:这终究是一笔大投入,虽然后大街社区有这个能力,她还是不敢轻易表态。她要与班子成员合计合计,她需要作些调查研究,这是她在做重大决策前的一贯作风。

仔细问清了各类细节以后,葛菊英把这件事摆上了社区班子会议。葛菊英虽然是社区一把手,而且享有绝对权威,但是她从不武断。她们的班子从来是民主的。

一阵七嘴八舌之后,大家的意见渐渐统一了:节目是好节目,只是投入太大,不说别的,光是前期道具投入就是15万元,如果不成功,这压力实在太大了。

葛菊英笑了。大家的意思她懂。其实,倒是大家没有读懂葛菊英。见班子对“十里红妆”有了共识,葛菊英摊出了她的想法:“十里红妆”这个题材,宁海县已经先行了一步,只是他们采用的形式是收集各类器具。我们要做活这个题材,小打小闹肯定出不了轰动效应,所以,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成中国第一。

做中国第一?咋做?大伙儿激动了。

组织800多人同场演出,用最大的规模,冲击上海大世界吉尼斯记录,用最精湛的表演,再冲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葛菊英掷地有声。

葛菊英的思路,赢得了班子成员的一致拥护。但是大家还是心有顾虑。社区党委副书记韩亚菊不无担心地对葛菊英说:葛书记啊,假如做大,那就不是15万元可以拿下的,我知道凭我们社区的实力,虽然可以承担,但是这样一来,您的压力不小啊。

韩亚菊的话说出了大家心里的想法:葛菊英是社区当家人,当家该知柴米贵啊,如此大的投入,葛菊英肩上压力能不大?

但是葛菊英有葛菊英的想法,当初拼命赚钱,目的就是为社区发展打实基础,为居民提升生活质量提供最好的平台。现在为了打造社区文化精品,这就是好钢用在刀刃上,她没啥犹豫的。

决策甫定,葛菊英就开始投入紧张的筹建工作。当准备工作做到一定阶段,她找到上海大世界吉尼斯总部总经理王以卓,说了她们的计划。王总听了葛菊英的计划,眼睛一亮,立刻表示赞同,他说:“大世界吉尼斯代表了一种极限,它忠实地记录人类对常规经验一次又一次的超越,我觉得你们这个节目有创意,申报绝对没有问题。假如真的照你们计划的实施,这个吉尼斯记录非你们莫属。”

有了王总的承诺,葛菊英放心了,她要的就是这颗定心丸,葛菊英从上海回来就直奔街道书记办公室,见面就说:书记啊,我想上个项目,您支持吗?葛菊英把来龙去脉细说一通,街道书记听后毫不犹豫表态:这样的好事,街道全力支持!

葛菊英心里踏实了,她马上给大家——其实也是给自己立下军令状:用三个月时间,拿出有818人参加的“十里红妆”婚嫁打击乐!

葛菊英是个咬定青山不放松的人。她知道做任何事情开头难,于是,为了打响“十里红妆”这个品牌,葛菊英一头扎了进去。她跟随邵小眉老师来到中国著名竹乡安吉县,请安吉的丝竹乐器艺人为她们定制乐器。她亲眼目睹了丝竹乐器的制作过程,聆听了演奏效果。这一路上,葛菊英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十里红妆”上,她与邵老师反复商讨、争论、调整思路,细细领悟邵小眉的创作构思,两人一直商量到“十里红妆”的框架在心里定型。

话已经说出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葛菊英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有人对此表示不解:这个葛书记到底要追求啥哟?论名气,后大街社区名气够大了;论成绩,在镇海区甚至在宁波市,她们是唯一得到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的社区。况且,葛书记也一把年纪了,有必要再这么担心担事吗?

这些话说得中肯中理,但是他们还是不了解葛菊英。葛菊英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得失,只是一心要让后大街社区的工作向前向前再向前。在这个理念催动下,葛菊英是个把整个生命投入到社区事业的工作狂!

为了排练“十里红妆”,葛菊英她们付出了多少精力,葛菊英自己不说,但是有那么两段文字或许可以说明问题。

第一段文字,出自一位地方报纸记者之手:

2月初,后大街社区定制了600多件红妆乐器,同时请来专家作曲,为乐器量身定做了一曲喜气洋洋的《十里红妆》。与此同时,后大街社区向吉尼斯总部递交了书面申请,写明了申请项目的详细数据和准备创造纪录的时间、地点。

2月中旬,乐器分批运抵镇海,早已选定的666名乐手迅速分配好角色,分组进行操练。为了让乐手们在演奏乐器时能跳起来,浙江省群艺馆的艺术教师专门到现场进行辅导。

2月底,加订近200件新乐器,同时增选乐手,参演人数达到818名。队形重新进行编排。

4月中旬,“十里红妆”进行第一次合演排练,800多人放在一起合练,效果很好。

4月26日下午4时,初搭建的表演台站上乐手后,才发现场地还不够大,而且主席台上视觉效果不好。舞台连夜拆除重建,第二天凌晨建好。

4月27日上午7时,所有的演员和社区工作者陆续到场,化妆、整理发型、穿好演出服。排练在9点钟正式开始,现场井然有序。

4月27日下午2时,招宝山街道后大街社区的“十里红妆”婚嫁民俗打击乐演奏冲刺上海大世界吉尼斯进入最后时刻……

第二段文字,是一位亲历编排现场的记者的记录,还原了“十里红妆”排练的一些细节:

……

社区工作者余颖的包里,放着5盘带子。

“同一首曲子,根据不同的时长做成5个版本,我们的演员跳熟了每种版本。”余颖说,社区幼儿园孔娜老师在电脑里下载了音乐制作软件,动手剪辑了5盘带子,时长分别为2分钟、4分30秒、5分55秒、5分59秒、6分39秒。其中,2分钟时长的用在简短的开幕式和小型表演中,正式参加第九届中国民间文艺·鼓舞鼓乐大赛起用5分55秒的,而5分59秒是备用的。其余两种也是应对不同演出需要的。

“不要小看了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变化,对演员来讲绝对是个考验。”演员杜蕾说。她举了个例子:如6分39秒减为5分55秒的,中间删去整整44秒,改变的一小段是其中两名演员在敲,其余人不动。因为看上去有些呆板,所以大家集体提议索性不要了。

“剪辑音乐简单,但惯性动作一下子改变,就得有很强的适应力。”社区党委副书记韩亚菊一直在演出现场,她知道那种硬生生的滋味。她很为那些居民的认真劲感动,她说后大街社区对节目的锻造恐怕是所有社区中最“苛刻”的:“反复地改,反复地合,我在边上都于心不忍,居民却一遍遍忍受下来了。”

“举手,停,不要了。换手,停,前排动,后排保持住。最后一排再改过来,换你们动,哦,不好看,继续换,再来。”余颖示范起了现场动作调整的频繁:枯燥、单调,这恐怕是所有参加者的共识。但这些业余演员、专业群众却深知:没有排练时的苦,哪来演出时的风光。所以每一个人都在坚持,坚持,再坚持!

“习惯了,成定性了。只想着把表演认真做好看了,也算是我为人处世的一种态度吧。”一名接受采访的演员陈荣如是说。她说这是所有演员共同的思想境界。

……

“葛书记,要缩减人数了吗?”

“听说这次参赛,对人数限得很死。”

“我会不会被裁减下去?”

临比赛前,到葛菊英处“走后门”、打听消息的人就多了起来。他们都是想参加比赛的演员,又觉得自身条件受到了一定的限制:演出状态、音乐节奏、表演形体等。

“我们社区居民参与热情实在高,他们说能参加全国性的大奖赛开眼界,自身的困难从不跟社区提。在职的动用自己的年休假,经商的两夫妻关门停业,有名演员准备到张家界旅游,飞机票都订好了,结果下午接到通知,她二话没说赶回来排练,社区工作者都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社区工作者这样告诉记者。

以余颖为例,她原本站“提桶”位,后紧急调整演员临时顶替了“三寸金莲”表演位。“原先敲‘三寸金莲’的张阿姨特别认真,这次由于某些原因被我顶替了。没想到她不但花了一天时间培训我,还反复地叮嘱要好好表演。”余颖说,虽然张阿姨依然开朗热情,没有埋怨社区一句,但她还是从张阿姨的脸上读到了失落:“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低落,我很不忍心。”

残酷的“教会徒弟,师傅退休”情景,在很多演员身上重现。压缩后保留的表演位置是:“耳环”、“火铳”各1人,“提桶”、“皮鼓”、“竹鼓”、“鹅头鼓”各6人,“三寸金莲”、“压轿箱”、“花轿”各2人。节目瘦身“变、变、变”,演员人数“减、减、减”,760多人挥泪离开。

“需要我们的时候,尽管说。”不少演员离开前,留下的真心话朴实、窝心,韩亚菊在边上一个劲地点头表态:“好的,好的,以后一定还请你们来帮忙。”

演员杜蕾用一句话概括了参加这次全国大赛的感受:32个人台上精彩的背后,是800多人的真情支持……

“难道你从未顾虑别人的质疑吗?”2011年笔者在采访时曾经追问葛菊英。

“这个我从来不管!”坐在笔者对面的葛菊英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几个字时,笔者分明看到了她坚定的眼神。

一件事情成功与否,萌芽期的关键在于是否“敢想”,很多时候,我们是被自己的“畏难”情绪所吓退的。而“畏难”,有时是“畏言”,害怕不成功时遭人耻笑。

葛菊英就是这样一位“敢想者”。

葛菊英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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