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打小长安?来得正好!”甄阜看了看身边的梁丘赐,脸上绽出一丝狞笑。
梁丘赐不是别人,正是“立秋起义”要绑架的另外一个人,这名南阳太守对在自己地盘上闹事的刘氏宗室深恶痛绝。
他们手下,是新莽王朝的正规作战部队,训练有素,兵强马壮,给养充足。还有为了妻母性命,要和刘縯、刘秀决一死战的岑彭。
那是公元22年十一月,小长安的冬天密雾笼罩。
那是一场极其惨烈的厮杀,还没有尝过失败滋味的起义军遭受重创。
我们闭上眼睛,想象一下,密雾笼罩的战场,八方杀声,十面埋伏,五米之外看不见人,对没怎么打过仗的人,是多么的恐怖。
跑,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冲,不知道往哪个地方冲。拼,不知道该和谁拼。敌人出现在面前,最先看清的不是他的身影,而是从大雾之中直接戳来的刀枪。
对刘縯和刘秀他们来说,最残酷的是——他们还拖家带口,随军家属太多严重影响了部队的作战能力。
溃败的起义军中,刘秀的妹妹刘伯姬仓皇跑散。
她大喊着哥哥们的名字,她不知道,她的哥哥们此时也在各自奔逃。二哥刘仲已经战死,叔父刘良的妻儿也被敌兵杀害。
一支冷箭擦过她的衣裙,惊吓中,她摔倒在地上。
四周的惨叫如鬼哭狼嚎一般。
就在刘伯姬绝望之时,一匹马从雾中冲出,马上全是血,马上坐着的,是一个血人。
“三哥?”刘伯姬又惊又喜。
“快上马!”血人把刘伯姬拉上马,两个人骑在一匹马上,继续狂奔。
“怎么这么多血?你受伤了?”
血人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没有,血都是别人的。”
《后汉书》记载,刘秀“单马遁走,遇女弟伯姬,与共骑而奔”,后面,白花花一片,是雪崩一样的追兵。
这时候的刘秀,脑海里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就是从这里冲出去,带着他的妹妹回到棘阳。
幸好,刘秀这时已经骑上马了,如果还是骑牛,恐怕没有丝毫逃生的希望。
没跑多远,刘秀看到,前面渐渐散去的大雾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的二姐刘元,正带着三个女儿踉跄着往前跑。
“舅舅!舅舅!”刘元的女儿看见刘秀,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哭喊着,“舅舅!舅舅!”
刘秀的马停住了。他从马上下来,对刘元说:“二姐,上马!”
刘元冷冷地看了刘秀一眼:“滚。”
“二姐!快带着孩子上马!”
“行矣,不能相救,无为两没矣。”刘元的意思是:“马只有一匹,你们救不了我们,快逃命吧,要不全都要死在这个地方。”
“舅舅,带我们走吧!”刘元的小女儿说,“我跑得腿疼了。”
“好。”刘秀抱起刘元的女儿,就要往马上放。
刘元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揪住女儿的胳膊,生生把女儿从马上拖了下来。女儿哇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腿疼!我要骑马!”
“快走!”刘元把刘秀跨在腰间的剑拔了出来,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快走!”
追兵的脚步声震耳欲聋,刘元的脖子已经被自己手中的剑割破,血,一点一点往下滴。
刘秀含着泪,跳上马,用尽全身气力,挥起手中的马鞭:“驾!”
在马背上,刘秀回头看了一下刘元,凶狠的敌人已经追到了刘元身后,三个女儿张着大嘴,却哭不出一点声音。
追兵手中的刀在刘元头上扬起,刘元望着脱险的刘秀,脸上浮现出刘秀特别熟悉的表情,就像小时候,帮刘秀缝衣服时的表情一样;就像在新野,给他把香喷喷的饭菜端到桌前时的表情一样。
这种表情,可以称之为安详。
“三哥,我不想让二姐死。”马背上的刘伯姬抱着刘秀的腰说。
刘秀感到刘伯姬的胳膊在发抖,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正常:“二姐不会死。”
“二姐说,今年过年要给我做新衣服。”
“嗯。”
“二姐说,给你也做一件,让你放牛的时候穿。”
“嗯。”
“二姐说,给你做衣服的布料要先用茜草染,耐脏。”
“嗯。”刘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如果不是因为马上还坐着妹妹,他一定立刻掉转马头,去为二姐报仇。
刘伯姬还想接着说下去,刘秀咬紧牙关,从嘴里挤出六个字:“别说话,别回头。”
冲出重围时,雾已散了大半,刘秀的视线从惨白变成了血红,刘秀的脑海则又从血红变成了惨白,他俯在马背上,无声地抽噎。
“三哥,你怎么哭了?”
“三哥,二姐死了吗?”
“三哥,我也想哭。”
在天真无邪的妹妹面前,刘秀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悲伤,他转过身,泪流满面地向刘伯姬点点头,兄妹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这个冬天雪还不下
骑在马上眼睛不眨
我的心跳还很温柔
你该表扬我说今天很听话
我的衣服有些大了
你说我看起来挺玍
我知道我站在队伍里——挺傻
我的爹他死得太早无法挽留
你让我别伤心好好耕田好好放牛
这一刻我突然苍老,到处都是对手
姐姐我看见你眼里的泪水
你告诉我那杀了你的人到底是谁
你希望我早娶妻生子找到心中最美
说这样你就不会后悔
姐姐!我想回家——
牵着我的手!你不要害怕!
姐姐!我想回家——
牵着我的手!我有些累了!
如果时光可以回转,就把这首感动了我们多年的歌唱给刘秀的姐姐吧。公元22年的那个冬天,刘秀的声音比我们听到的还要嘶哑。
四年之后,刘秀追封二姐为新野长公主,那时,很多童话都在刘秀心中破灭,其中包括:公主遇难时,别说白马王子,就是骑马的皇帝也无力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