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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梨园(1)

民国时期,成都文坛怪杰刘师亮写过这样一首竹枝词:“钟晓帆书入世评,刘安全相命名人惊,青衣花旦黄金凤,三绝而今尚有名。”词中描写了清末平民社会有口皆碑的“成都三绝”,即钟晓帆的说书艺术、刘安全的相术以及黄金凤的川剧旦角表演,都是成都当年的绝活儿。现据文史专家和前辈的文章,辑成老成都梨园人物专辑,以飨读者。

川剧圣人康芷林

康芷林乃清末民初成都川剧界的一代宗师,他不仅文冠剧坛,而且道德高尚,宅心仁厚,享有“圣人”之誉。当时有人如此评价:“川剧界之有康芷林,犹京剧界之有谭叫天!”其实这话还说得不够贴切,因为谭叫天去世后,京剧界能够赶上他超绝技艺的人还大有人在;而康芷林的去世,则让人浩叹《广陵散》从此绝矣!特别是川剧曲牌自此失传多种。

康芷林最初成名于成都三庆会。成名后,三庆会以他为招牌,每月开出很高的工资,但一般跑龙套的下层演员则工资微薄,低到仅能糊口的地步。康芷林认为此举有悖自己做人的原则,因而自愿提出,自己每日工资只拿500文,多余的部分赏给工资低的配角演员,板凳戏此举让同事非常感佩。后来,三庆会任何一名著名演员在提到工资时,都不敢超过每天500文的标准,因为谁也不敢自夸才艺有超过康芷林处。有一段时间,总府街开了一家“群仙茶园”,欲与三庆会一比高低,便以高价聘请三庆会的演员前去演出,一些演员敌不过金钱诱惑,都纷纷丢下三庆会而赶去加盟群仙茶园,群仙老板为了使康芷林转台,甚至开出每日工资3000文的高价,但康芷林不为所动。到后来,群仙茶园“三顾茅庐”,康芷林见盛情难却,便答应到群仙演出一周,但报酬分文不取。此让以前跳槽前去投奔群仙的艺人深感震动,于是有不少人丢下群仙的高额工资,回到了三庆会,从此,群仙茶园老板也感内心惭愧,不再争邀三庆会的演员前去加盟。

康芷林一生不尚奢华,每日布衣布履,淡茶粗食,外出都是步行,从不乘车轿,除了维持简单的生活需要,多余的钱都用以周济穷人,尤其喜欢帮助那些穷困潦倒的文人。他常说:“多少才人哲士犹处困境,吾辈岂敢嚣张?”

由于康芷林是三庆会的台柱,所以他的戏往往被安排在最后一出,所谓压轴也。但每天戏开锣,康芷林已然装扮完毕,端坐于后台一衣箱之上,静静等候,毫无名角演员恃艺而骄的丑陋做派。其他名角,见康芷林如此敬业如此做人,也都默默效仿,所以,三庆会每次开场锣鼓一响,整场演员均已到齐。康芷林于后台常坐的那只衣箱,从此也具有一种特殊含义——除了台柱,任何人不敢随意落座于此。

1938年成都悦来园三庆会戏报俗传二郎神长有三只眼睛,一般演员在出演这个角色时,皆是于后台先画一只眼睛在额上。而康芷林却不同。有一次他到前台亮相时,观众见他额上没有眼睛,一时交头接耳。正在这时,只见康芷林略一俯身,抬起脚尖向上一踢,一只眼睛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额头上,观众莫不击掌欢呼。原来是康芷林别出心裁,事先把一只眼睛画在脚尖上。康芷林演《夺棍打瓜》,可以将一根木棍在舞台上一杵,然后这根木棍就像有了生命似的,连续跳跃,不偏不倚,直入马门。

《八阵图》一出戏,是康芷林平生的得意之作,冠上的雉尾变化最令观众赏心悦目。他能令雉尾幻出各种花样,有时是左转右不转,有时是右转左不转,有时又把两雉相结,变幻出各种图案,号称“二十四凤点头”。这出戏,康芷林还要在台上三次变化脸谱,俗称“三变化身”。每次三庆会排演《八阵图》,万人空巷。康芷林病逝前卧病在床,重庆专程来人邀请他去演《八阵图》,这时候的康芷林竟然不顾病体,欣然应约。结果上演时因劳累过度,当场呕血,一头栽倒于台上。可惜一代名伶,因过于挚爱自己的事业,最终把生命也奉献给了观众。这真是“功盖三庆会,名成八阵图”,有多少的辛酸和执着蕴含其中。

戏状元岳春

岳春,字雪吟,咸丰年间大邑县人,出身贫寒,苦读未第,最后就放弃了做官的想法,改学川剧。就是这样一位半路出家的青年人,最终成了川剧界鼎鼎有名的丑角演员。清末民初,成都民间流传一首歌谣,说的是“七十尚能翻《坠马》,八旬犹演《做文章》。阳春白雪怀优孟,法曲长留一瓣香”,可见人们对这位戏中状元的无限景仰之情。

最初,岳春常在川南各镇的草台班中搭班演出。成名后,成都著名的群仙茶园成了岳春经常登台亮相的舞台。这一时期,他的拿手剧目主要有《渔父赠剑》《赠绨袍》《活捉三郎》等。由于岳春声誉日高,资阳河道的“大名班”班主便专程前来成都,聘请岳春去整理并开发这一流派的川剧。岳春对资阳“大名班”的贡献很多,比如他发明并创造了12种曹操脸谱。观众可以根据不同的脸谱辨别舞台上的曹操是青年、壮年还是老年,当时他正处于什么阶段,是什么样的事件决定了他的性格和面部表情等等。

岳春69岁那年,与名旦韩长春合演《水浒》里的《活捉三郎》,当饰演惜姣的韩长春将忘恩背盟的张文远(岳春饰)轻轻提起在空中随意地摇晃时,所有的观众都不能相信这柔若无骨的张文远是由一个年近70岁的老翁扮演的。岳春死后,民间泥塑家周海云为使“戏状元”的形象长留人间,特意将《活捉三郎》这出戏以彩塑的方式塑在了成都北门城隍庙的大殿里。那时候,凡是熟悉成都掌故的人,来到城隍庙赶庙会、观彩塑、看川剧折戏时,都会围在这尊彩塑前,指认出那个被塑造得栩栩如生的张三郎就是成都川剧名丑岳春。

川剧脸谱岳春80岁高龄那年,四川制台岑春碹通过大邑县令邀请岳春到成都演出他拿手的《做文章》。岳春此时虽然已经退居大邑老家,但舞台的感觉丝毫没有丧失,因此不顾徒弟和同事的劝阻,欣然赴约。这位桃李满天下的川剧宗师来到成都以后,受到梨园各界的一致拥戴,三代门徒殷勤搀扶、跑前顾后的情景,令人想起北方鼓王刘宝全晚年登台献艺时的动人情景。演出之前,有人劝他不要穿高底靴,改穿平底鞋,怕他在舞台上摔跤出事。但岳春不以为然地说:“唱戏有唱戏的规矩,不穿朝元靴,脚下哪有劲?”一句话说得劝阻他的人哑口无言。另一件麻烦事是,岳春所扮《做文章》中的徐子元,是一个一二十岁的纨绔少年,而岳春此时已是一个白髯飘飘的耄耋老者,怎么办?众人正绞尽脑汁想办法,却看见岳春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小罐米糊糊,先细心地把白胡须倒梳上去,一层层紧贴在脸颊上;然后,再往上面涂抹糊糊;待这一切就绪,又以铅粉油彩蜡画面部,使其呈现出川剧丑角特有的“蝴蝶脸谱”。

督院街南苑内戏台下黑压压坐满慕名而来的观众,锣鼓一响,马门内迈出一个腰板笔直、步履轻捷、风度翩翩的纨绔公子,观众莫不惊叹,这和一个80岁的白胡子老头完全挨不上边啊!舞台上岳春丝毫不减当年的演技,把一个胸无点墨、不喜读书、憨傻痴呆的公子哥简直演活了。这场演出成为了有口皆碑的经典之作。

事后,四川制台岑春碹为了表彰岳春的卓越技艺和不凡才情,特意制作一对白纱灯笼相送,灯笼上绘制着“戏中状元”四个醒目的大字,并且专门雇了一乘大轿,让岳春的徒子徒孙们抬着轿子,簇拥着把这位传奇式的人物送回大邑老家。

岳春晚年赋闲在家,不靠徒弟和朋友的供养,每日出门卖一种名叫“附子膏”的药丸度日,据说这种药的配方是西充窦禅寺的一个老僧传授给他的。每日卖够饭钱,岳春即头披大风帽,手执邛竹杖,鹤发童颜,漫步于平云亭、子龙庙及绿水青山之间,宛若画中古人。

名旦黄金凤

黄金凤,本名黄少泉,以男性饰女旦而闻名遐迩,祖籍中江,早年寓居成都“西昌书馆”,以唱戏授徒为主。由于黄金凤门下艺徒众多,因此又被川剧界尊称为“黄妈”。黄金凤的舞台扮相极其明艳亮丽,用脚头“踩跷”的动作很到家,整个身子如水上莲花轻盈飘逸。他最擅长的花旦戏是《金钗钿》《檄文诏》《龙凤剑》《丑洞房》等,而且天生一副洪亮悦耳的嗓音,被观众誉为“成都第一花旦”。

有一次,成都官员要为新任四川总督赵尔巽献戏接风,黄金凤被召出演《龙凤剑》,戏中比干的饰演者为满族演员周名超,黄金凤饰演村妇。当演到妲己被比干推仰倒地时,黄金凤抬脚后倒——不料遇到扎鞋的彩带松弛,一只跷鞋如冲天的爆竹凌空飞起,直碰厅堂天花板,落下时却神差鬼使挂在舞台栏杆柱顶的木狮耳朵上。赵尔巽坐在前排,看得真真切切,不由得拍手叫好,整个戏园子跟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从此以后,这段佳话传遍成都大街小巷,以至于20世纪30年代,出版于成都的《川剧人物小识》还回味说:“老伶人或老戏迷,犹伸舌称其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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