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脂宫,蜿蜒的游廊,痴缠而生的藤蔓,碧树红花,落落大方的铺张成一幅幽静的画卷。夕阳微红的光落在朱漆石柱上,落在倚柱赏景的钰贵人身上,为其更添一抹风韵。
皇上宠爱她,将一整座凝脂宫赏赐给了她,却不能够将整颗心赏赐给她。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锁住了她的人,困住了她的今生,却锁不住她那些密密麻麻不为人知的情丝,困不住她的来世。
自从两年前的冬日他告诉她,皇上派他去南境相助大皇子,他便再没有回来过。两年间他杳无音讯,仿佛他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于是她想要忘记他,只是铺开的情丝织成了一张网将她牢牢地捆住,再也无法脱离。她整夜整夜的思念他,梦中与他相会。
梦,是恍惚的,是荒凉的,是越走越悲戚的。
他在梦里是笑容宁静的,梦里他总是说,钰儿,你要等我,我很快就要成功了!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像个孩子般开心。
然而,她哪里有足够的时间等他?两年光阴如水般瞬间划过,他没有回来,却在她的梦里依旧说着:钰儿,你要等我……
终究还是没有等到他,进宫的前一夜她再一次梦见他,她说,过了今夜我们就会彼此分开,此生不复相见。
他忽然哭了,无助的让人心疼,他说他没想到这一次去南境竟会这么长时间,让他连见她的机会都没有。但他依旧乞求她,让她等他。他的泪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悲伤,不仅仅是无法答应,更是因为她已经不能再等他。
醒来她的泪水打湿了枕头,那个梦悲凉的让她无助,却又不得不选择忘却。
然而那些刻在灵魂深处的情丝她终究还是无法剪除,任由它们日日夜夜的腐蚀着她的心。
皇上的宠爱只是短暂的欢愉,已激不起她内心的波澜。
黄钰深深地叹了口气,身后传来夏暖熟悉的脚步声,“天色暗了,小心着凉。贵人还是进屋里吧。”夏暖将一件大红的披风为她披上,扶着她朝正屋走去。
“皇上已经三日不过来了,贵人可是想念圣上了?倚在游廊上望着宫门发呆了半日,身子可乏了?”夏暖叽叽咕咕的猜测着询问。
黄钰淡淡的微笑,不作回答。
两人即将进了屋内,却听见身后有人在嬉笑,“姐姐近来可好?”
黄钰回过头,看见站在身后的尘美人,她的脸上挂着一丝笑意,却又像不怀好意的嘲讽,她扭动着身姿走过来,目光带着强烈的敌意,在她身上上下扫了扫,“你觉得以你的实力能比得过我吗?圣上这几日可都是在我的浮香宫!”说罢丢下一个得意的笑,转身离开。
她明显是来炫耀示威的,但也带了一丝丝的威胁。
黄钰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她不在意任何一个妃子的炫耀示威,也不害怕任何一个人的威胁。同时也分外理解她们拼命往上爬的心理。
夏暖气的咬牙切齿,“其实当初在雪月庵我就看出来这个女人不是好东西!亏了小姐当时还以诚心待她!”
“不得胡说!”黄钰呵斥道:“你一个奴才,怎能随口评论主子?我平日里的教诲全部都忘记了吗?”
夏暖委屈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几日之后,尘美人因在皇上四十大寿的寿宴上一舞惊鸿,取悦了圣心,当即被封尘妃。位份瞬间高过了新进宫的几个嫔妃。为此柳忘尘得意了许久。她常常有意无意的到凝脂宫炫耀,跟黄钰讲述皇帝对她如何恩宠。然而黄钰总是一脸云淡风轻,对她所言丝毫不感兴趣。
自从黄钰进宫之后,白狸常常望着雪月庵的方向发呆,他曾经无数次在她的梦里让她等待杨恭淮的回归,然而却没有能力奔赴千里之外将他带回,原本以为他能够凭借身上所有的灵力祝他们一臂之力,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最终还是没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最终离开了他的视线。
他没有办法跟着杨恭淮去南境,他的魂魄一旦远离双子山,灵气就会逐渐消散,他只能守在这里,代替杨恭淮守护黄钰。
但是他没有守住她。
时光在他飘忽游离的目光中逐渐消失,冬天来临的时候,他来到了那片梅林,没有下雪,梅花依旧开出一树繁华,红似火,热情的点燃着冬季冰冷的空气。
那年冬天他们在梅林约定必不相负,然而却最终没有抵过命运的安排。
白狸静静地徘徊在梅林,看到开的最为繁盛的梅树,他驻足,双手合十,捏出一个法绝,一道灵光之后,梅林的天空飘起零星的雪花来,他抬头望着幻化出来的寒雪,内心涌起一阵悲凉,凄苦一笑,自言自语道:“这样才是当初的样子。”
雪花落在指尖瞬间消失不见了,任何痕迹都未曾留下。或许他白狸这个身份在黄钰心中就如同这些幻化出来的雪片,融化之后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白狸终于收起所有灵力转身离开。
有时候对于无能为力的事情,不如就此放弃。他无奈地奉劝自己。可是面对排山倒海的思念时,他会飘进她的梦里。虽然在那个虚无缥缈的世界里他们可以短暂的欢愉,但他别无他法。他只有借着杨恭淮的肉身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现实中她的温度。
这两年他的灵力越来越少,魂魄越来越缥缈,从前还可以在夜幕来临之后在她面前现身,帮她解决遇到的困难,而现在他却像个幽魂般虚无缥缈的在山野间游荡,再也无法现身。
紫嫣说,也许是你的心愿放下了,故而失去了魂魄的支撑点。
如果他彻底的放弃了执念,那么他的灵魂也会彻底的消失吧?他苦笑,他若是看不到她脸上幸福的笑容,他又如何能安心离去?
在她幽凉的梦里,他知道她过得不快乐,那个九五之尊将她像一只鸟般囚禁起来,却置之不理,让他格外失望。他说,如果某一天他回来了,她还会跟他走吗?
她轻轻地摇头,她不能将整个黄府弃之不顾。
她不能自私的只一味抱紧自己的幸福,如果那幸福背后是整座黄府的陪葬,那将会让她一生活在愧疚中。
所以只能牺牲自己的幸福,这就是这个世界里的大义。
冬日午后的暖阳晒在人身上很舒服,一阵婉转的埙声低沉的自黄府后院的墙外传出,瞬间飞了很远。
黄子敬坐在前厅悠闲地喝茶,对弈。对面桌上坐着笑容满面的苏越,他一面举着手中一颗黑子犹豫着不知下在哪里,一面问道:“岳父大人这国丧之期已过,我与莲儿的亲事,您看……”
“这个不急,明日派人去兖州将你双亲请来,我与亲家共同商谈选定成亲的日子。莲儿毕竟还小,你要多多担待她。”
“岳父放心,这是自然。只是莲儿未必对我有心。”苏越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窗外,目光扫过棋盘,输局已定,“小婿输了!岳父的棋艺我只怕无法超越了。”
“你放心!”黄子敬收起围棋,胸有成竹地说道:“那个毛头小子不成气候,莲儿还小,有些事情不会明白的。我和夫人会时常劝说她的。”
“多谢岳父成全之心。”苏越感激的抱拳施礼道。
黄子敬摆了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就去书信一封,我明日派人送到兖州,接你双亲过来。”
“好!”苏越兴奋的如同猴子般跑走了。
关沐荀坐在黄府后院的墙根下吹着埙,心烦意乱。那次苏越到他家里跟他说的一番话,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几天之后,他厚着脸皮去了黄府,将自己对黄河的爱慕之情陈述一番,并且希望黄父能答应将女儿嫁给他。
黄子敬听完他的话,冷笑了三声问,你单凭一腔感情能做什么?你将来能让我女儿幸福吗?你拿什么养她?笑话!送客!
不容他辨别一二,黄府的管家便将他推出了门去。
那一次不愉快的求亲,让他有些心灰,但是莲儿对他一如从前。她偶尔会劝慰他不要操之过急,她会慢慢地劝说自己的父亲。无奈,他只能相信她。他相信终有一天她的家人会接受他。
然而单纯善良的人永远都猜不透一个老奸巨猾的人背后的心思。原本黄子敬只想让人将关沐荀赶出京城,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他对那个单纯的吹埙少年起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