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回到家中,没有衣着得体地与邻居亲朋故作寒喧,每日只是昏睡。她确实是累了,在人世间摸爬滚打,早已让她遍体鳞伤,她需要时间以及空间来供她休憩,让她疗伤。然后她或许可以真如自己所说那般,再次上阵。她不是轻易缴械投降的人,她要再次站出来与命运对垒,无论这样的行为有无意义可言。
又或者说,她仅仅是需要一个让自己走完全程的理由。我们整日忙碌,精打细算,为的依然只是为自己找一个理由。
他没有再跟她有任何深入的交谈。他很早以前就已经断言,他们无法互相安慰,只会给彼此更多的创伤。而他早已学会沉默接受来自命运释加的一切,不作任何徒劳的反抗。
那时他待在家中,听从父母安排,经营家里的杂货店维生。年底即将与父母指定的一女子结婚。这是父母一早的心愿,让他安静平稳地生活,即使他本身的意愿与此相悖。
他早已失去反抗的打算,只是逆来顺受,接受着这来自父母的期许。他是他们生命的延续,必须接受他们的种种要求。这是他从出生起就注定要背负一生的宿命。
他只是觉得压抑,仿佛整个人即将沉入大海,透不过气。生活黯淡无光,早已没有任何寄托与希望,只是茫然度日,等待死亡带来最终的裁决。
人何其悲哀,没有选择生的权利,亦没有死的权利。这是他多年以前就已明白的事实。
景初,真的打算结婚吗?你在心里真的做好了接受这一切的准备吗?
对父母而言,我的婚姻是他们必须解决的问题,是他们必须处理掉的任务。我反抗又有什么意义?有时候,你反抗的并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而是整个世俗。我自认没有那样的勇气与魄力,只能甘心承受。
你这样贸然结婚,对自己对别人都不负责任,也不公平。你将来会为此感到后悔。
这个世界又何来公平可说呢?我被迫降生,没有选择的余地,来到这样一个家庭。父母一直按照他们的意愿来塑造我,企图让我获得他们眼中的成功。这对我而言,公平吗?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在有生之年做一些想做的事,却让我接受那么多的非议与不解,自己的父母尤其更甚。既然没有公平可言,我何必又要让别人得到公平?我不是伟人,没有崇高的思想来让我处处为别人着想。
你内心深处,有想过这样生活吗?结婚生子,为一日三餐奔波,平凡普通地过一辈子?
他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也许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的确是一种幸福。但我做不到,我不需要这些虚幻的假象,我只想做自己,依靠自己内心的意愿行事。你当初说的没错,我是个太爱自己的人,很难对别人付出感情。
我并不认为婚姻是一种获得幸福的途径,我所渴望的幸福与此毫无关联。在这一点我与你完全不同,你需要用婚姻的假象来迷惑自己继续生活下去,而我却不愿意陷入到这样一种假象中去,反而一直在竭力挣扎,试图摆脱这早已释加在身上的宿命。只是所有的挣扎没有实质作用,我最终还是被命运击败,接受这早已被规定的使命。
你的想法过于极端,这样下去,你会自己把自己逼向绝路。
那你呢?一次次地被感情所创伤,依然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奋不顾身。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一类人,只是选择的是不同方向。你需要的是感情,而我需要的是自我的认同。只有对自我不断的归定与完善,才能让我保持继续生存的信心。我需要自己的原则,也许这在他人眼中显得很是可笑。但因为我一无所有,必须保有自己的底线与自尊,只有这样才能坦然地站在他人面前。我才不会因被同流合污而对自我产生一种无法原谅的羞耻感。
她无言以对。他所说的这些,也对,也不对。只是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反驳。她突然间才明白,原来他早已不是很多年前那个看书遇到不认识的生字就跑来向她寻求答案的小男孩了。尽管在她的潜意识中,他依然是一个没有长大的懵懂的孩子。也就导致她在跟他说话时,总是用一种霸道的命令的句式。她没有想到他早已有了自己的思想与处世方式,亦没有学会怎么去尊重他。使得他们的关系一直处于一种僵化的局面。他说的对,他们不能互相安慰,因为他们选择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线。
她沉默良久,最后只是感伤地说,景初,我多希望能回到以前,看到从前那个单纯可爱的你。
也许是因为无力更改的现状,我曾一直活在回忆与过去中,经常幻想当年的自己若是没有经历后来的种种,会不会一直那么简单纯粹地活着。只是生活没有假设,只有结果与定论。书上说,一个人若是经常回忆过往的种种,是因为他现在生活得不幸福。然而我早已不知道,我所渴望的幸福到底是什么。
幸福只是一场幻觉,我们所有人,不过是在做着类似飞蛾扑火一般徒劳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