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这次回家之前,我一直有强烈的求死之心,只想用死亡带给自己解脱。我所经历的这一切我始终无法接受。强行抹去曾经的一切,四年如一日甘心付出,但换来的又是什么?他只是越来越变本加厉,不知收敛。
我并非执着困惑于这些已经发生的事,而是我始终想不通,为何我一再付出,却依然换不来他的真心。或许当初我们的婚姻没有感情,但我一直在竭力地用心对待,对他和他的家人甘心付出。我想即使他对我没有感情,也会因为我的付出而维持这份婚姻。但是我错了,我的感情与忍耐换来的只是他的漠视与一再的背叛。
当你在一个人身上寄予过高期望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输了,丧失自己的底线与自尊。当初你发现他的背叛,依然决定给他机会。那时我就已经明了,你会再次为自己的决定而付出代价,只是未曾想会如此迅速。
也许应该感谢这一切的发生,毕竟现在为时不晚,你依然有选择的权利。若是再过些时日,当你发现这些,又该如何?世间之事大都如此,但你因为对感情抱有过高期待与执着,因此而激进绝决,不容许任何瑕疵的存在。也因此要承受更多的不堪与痛苦。这所有一切,只能你自行承担,因为这是你选择的路。
回家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决定。看看父母,然后自行了断。这一切始终让我无法忍受。但当看到父母花白的头发,看到他们苍老的模样。突然间觉得心酸难过,这一辈子,他们在我们身上,可曾省心,感到欣慰。
生活已经压弯了他们的腰,我无望狠下心来继续给他们致命一击。我会好好活着,虽然依旧无法走出。
活着本就是一件艰难的事,并且没有选择的余地。不同的阶段,不同的社会高度,需要面对的也是不同的问题责难。不过是有的人善于伪装,不愿向他人流露自己的软弱与不堪。此刻你被感情击败,无法走出内心困惑,接受人性的黑暗与肮脏。他日你会被生活再次灼伤,对社会现状产生绝望之心。但又能如何?我们无能为力,这是注定的事。
陈怡一个星期后再度离家,诚如她自己所说,她还没有认输。她不愿就此陨落,甘于平常。她骨子里的好胜因素不允许她这么做。她只能再次出发,拼尽心力在这个社会上杀出一条血路。又或者说,她明白自己没有选择死去的权利,因此只能极力去活着。
她在临行前对他说,景初,你不该就此沉堕。生命有诸多可能,你应该奋力挣扎,走出属于你自己的道路,而不是一再地被别人牵着走。
他淡然一笑。我已经不想再挣扎了。既然生命的尽头终归是虚芜,那么挣扎与否又有什么意义?
那你甘心这样度过一生吗?
不甘心又能如何?情感是一个人走向自我的巨大枷锁。我背负的太多,无法像你一般轻装上阵。你困惑和绝望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而我已经丧失对这个世间的依赖与希冀。就算我不顾所有,众叛亲离地与命运斗争,又能怎样?我已经不打算作出任何反抗,我没有过多的野心,不想获得什么,只想安然度过余生。
景初,为何我总觉得你没有长大?你是一个让人心痛的孩子。
也许只是因为我们思维方式不同,对待生活的态度不同。你需要丰盛浓烈地活着,需要爱与被爱,而我早已心灰意冷,不再抱有希望,也就无所谓失望。
早些年,你不愿意看见我自甘堕落,一直用自己的方式试图改变我。你说这个世界上有过多的人遭遇不幸,而我身体健全,就该心怀感恩。只是我一直认为这之间并没有可比性,有些人跌倒之后可以迅速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继续前进。而有的人,即使经历一个小小的浪头,也足以被掀翻倒地,没有爬起来的信念与决心。
你这样激进绝决,最终会再次被命运的烈焰灼伤。为何你总是看不透这些,一再飞蛾扑火?
我需要感情,需要一个完整圆满的家庭。我需要用这些生命中的幻觉来蒙蔽自己的双眼,不使自己看清这个社会。我们都是被这个社会抛弃的人,只是你一直在逆来顺受,而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地反抗。我害怕当我连这样一个目标都丧失后,会如同你一般,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与决心。
景初,我们曾经那么固执绝决地相互中伤,又一直相扶相伴。那些过往的种种,现在想来不过莞尔一笑。我知道你不会因此而记恨我,就如同我不会记恨你一般。你说的没错,我们只是选择了两条相反的路。无所谓对错。
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幸福这样的字眼离我们确实过于遥远,但快乐我们是可以争取的。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他对她点了点头。直接转身离开。他没有看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因这只会徒增伤感。
他在中考那年,在外打工的她请假回来探望她,呆了不到一天就再度离开。他目送她上车,看着她站在车厢里不停朝自己挥手,直到列车启动从视野里消失。他只觉得无限落寞,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一般。阴沉的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他若无其事地在大雨里流着泪朝住宿的地方走去,任雨水将自己整个身心淋得冰冷。
第一次离家那年,母亲去火车站送别。那是他第一次远行,也是第一次乘坐火车。忐忑不安地站在进站口排着队,不经意间回头,看到母亲正在候车大厅里偷偷拭着泪。他仿佛看到那年在大雨中缓慢行走的自己,无助而瘦弱的身影,象是怀旧电影里的某个片段。
自那以后,他不论去往那里,都不需要别人送别。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穿越在人声鼎沸的候车大厅,在午夜清冷的站台朝出站口走去。
送别是一个拉进彼此关系的方式,只是我并不需要。若是一段情谊须通过这种方式来维系,那么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虽然有的时候,当他拉着行李,一身疲惫地挤出站台时,也希望在众多接站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可以让他通过一个拥抱来获得温暖。但那毕竟只是有时候。更何况他内心无比清楚,一个简单的拥抱无法温暖他的身心。
陈怡离开那个夜晚,他再次失眠,对着茫茫夜色一根根抽着烟。大脑持续亢奋,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压抑,被一种彻骨的寒冷包围。他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妄图这样可以得到温暖。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悄然涌出。他是眼泪特别丰盛的人。一个人的时候,眼泪总是来得迅疾又频繁。他说,我需要用眼泪来洗涮自己的罪恶。我也只能用眼泪来释放自己的情绪,因为我觉得孤独。我没有朋友,一个可以让我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痛哭一场的朋友。我一直都渴望有个朋友,一个可以让我卸下内心所有防备,可以对他毫无保留的朋友。
只是我很难从心底里去相信某个人。内心深处总设有一道屏障,拒绝所有人的靠近。我害怕背叛,害怕欺骗,害怕被伤害。我无力去更改这一切,这是我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