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个世间,究竟有多少时间是真正为自己而活?少年时代,对这个世间一无所知,只能按照父母的意愿来要求自己。长大后,逐渐有了自己的人生观,但总是过于理想化而无法与这个现实的社会吻合,最终还是只能委屈自己放弃一切,为生活而生活。再后来结婚生子,开始为妻儿奔波。如此的恶性循环,没有终点。
生命是如此令人无望却又无从避免的事。
许诺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他过于世故圆滑,虽对每个人都恰到好处,但他不对任何人付出感情。他只是扮演好属于他的每一个角色。在遇到她之前,他的生活是怎样呢?在部队有着不错的人缘,每天无所事事,上班就是跟战友打牌喝茶,晚上再出去鬼混。喝酒喝到半夜,然后去找小姐过夜。这样糜烂的生活习惯。
女性朋友很多,他总是在跟别人交往时表现出绅士的一面,很容易获得好感。与很多女人都有纠缠不清的关系。他是那样的男子,对于金钱挥霍无度,只求自己痛快。喜欢用女人的数量来体现自己变态的优越感。他的内心注定不会对任何人敞开,他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判断以及人生观。
他始终有种隐隐的预感,终有一日,她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并因这种预感而暗自心惊。
许诺在婚前就有过一次背叛,跑去另一座城市出差,她打电话给他,却是一个陌生女人接听。她只觉得难过绝望,仿佛对他的一切关心幻想,都被他弃若敝屣。她放下一切姿态,打电话关心他的衣食住行,在大雪天前去相送。这些付出并不被他看重,反而让他有种被监视的厌烦。但陈怡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些,只是一再降低自尊去刻意迎合他。
那夜他下班回去,卸下一身的伪装,只觉疲惫异常。只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看到坐在一边痛哭不止的陈怡。
她说,景初,我只是想拥有一份感情,彼此坦诚以待,相扶着走完人生。这个要求过分吗?
他其实很想告诉她,这个要求的确已经很过分。但他终究没有开口。他看到她受伤了,再次被生活的烈焰灼伤,他知道此刻她需要的只是安慰,但是可惜他给不了她。他不忍心用残酷的话语再刺激到她,只是在旁边坐了下来,看着绝望痛哭的她,叹了口气。
她一直在诉说自己的不易,自己为旁人所做出的种种退让……他突然间却只是感到厌烦。于是冷漠地对她说,我曾经就说过,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没有人逼迫你什么。你会为自己的选择而付出代价,无论这代价多么沉重,都该由你自己承担。没有人会为你的生活买单,这亦是你强调的社会现实。你既然自认看透这一切,就该学会自行承担。
他看着痛哭不止的她,突然觉得厌倦而烦躁。陈怡,你可曾想过,一直以来,我也期望身边能有个人,可以让我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痛哭一场。你被生活创伤感到绝望时,可以跟我倾诉你的一切不容易与委屈。那么我呢?我该对谁来说这些。
为何你总是一再地要求别人去理解你,以至同情你,却很少真正为他人着想?这些你曾经用来讽刺和挖苦我的语句,在你说出口的同时,你可曾想过你是否做到完美。
但他终究无法如他说出口的话那般刻薄,逐渐在她的眼泪中败下阵来。于是应她的要求,陪她到外面散步。春节临近,大街上并无多少行人。这个冬天过于严寒,人们都宁愿躲在自己的小屋。只有微弱的路灯光与地上的层层积雪,昭示着这个世间的荒凉真相。
她的情绪已经渐渐稳定下来。景初,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明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会是一个火坑,亦只能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没有人逼迫你做什么,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他厌倦了她总是摆出一幅事不由己的无辜表情,因这一切本来就是由她自己决定。
她惨然一笑。景初,你不会明白我的苦楚。父母每次打来电话,都只会在电话里对我提出种种要求。他们一直在催促我早点结婚。我甚至想不明白他们究竟是对我的真正关心还是只为保全自己的颜面。我理解他们,在家乡像我这般的人,都已结婚生子。但谁又能理解我呢?为何所有人都只是一再地要求我去付出?
他发现他们是如此相像,一直委屈自己,去满足别人的种种要求。直到最后彻底丧失自我,与最初的自己道别。只是他一直在竭力反抗,而她一直在面对。他只觉得内心的压抑如同一块巨石,让他透不过气。这糟糕透顶的世间,真的会有他和她的一席之地吗?
景初,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不可能再次分手。我只能任由自己陷入这样的泥潭之中。可笑自己的一切境遇,竟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我只能在你面前流露出自己的一切伤痛,毫无保留。待痛哭一场,擦干眼睛继续逢场作戏,来走完这不属于自己的残余人生。
她总是习惯将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也许是期望他能汲取自己的经验教训,少走弯路。这种片面又自我的设想,总是一再地让他陷入痛苦绝望之中。
他从来没告诉她他对这一切是多么反感,他并不需要这些。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生活。他内心深处一直对此有所怨恨,她的经验教训只会让他逃离的心理愈加强烈。他一直心怀抵触,或者说忌妒,他忌妒她可以在他面前毫无保留,而他却总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他已经快要被那些过往折磨得疯掉,只想做一次痛快的倾诉,却始终找寻不到一个可供完全信赖的听众。
陈怡,虽然你的人生亦是充满了各种不幸与伤痛,但你何其幸运,始终有人甘心做你的听众,与你一同承担你所有的痛苦。只是你始终意识不到这一点,你不会知道我如此不离不弃地站在你身边,是需要怎样的勇气与承担。
那段时间里,每天一下班我就匆忙赶回去,因为知道你心情不好,怕你一个人在家只会胡思乱想。所以放下自己的一切,只为陪你走出这种状态。我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陪着你,看着你痛哭。因为我知道每个人都有面对痛苦的方法。我不会像你那般将自认为对的观念强加于你,因为我不接受那些,我相信你也不会接受。我知道你只是需要一个听众,一个可供你哭诉发泄的肩膀。
我亦是对许诺心生怨恨,讨厌他的左右逢源,讨厌他的虚情假义,用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的种种无耻行径。
那年春节,他没有回去,不愿意去面对那些无聊琐事,亦不知该如何面对父母的期盼。他们仍然心有期望,期望有一天他能回心转意,回去继续他的学业。
大年三十,他、陈怡和许诺三人一起吃完饭,窝在小屋看着春晚。他却始终觉得别扭,内心一直明了,这是别人的生活,他不该介入其中。纵然他跟陈怡有无法割舍的深厚感情,但这亦不能成为一再干扰他人的借口。
陈怡已与许诺重归于好,他并不清楚这期间许诺又做出怎样的保证。他们已然相安无事,一同将那些不快一一抹去。只是他做不到,他忘不掉那些,他在面对许诺是总会心生恐惧,人何以丧失自我,用谎言与借口掩饰自己。如此表里不一,做出种种可耻行径。
他跟许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无法理解许诺对女人的征服欲,仿佛世间女子只是他手中一颗棋子,用来满足自己的丑恶欲望。他不会对其中的任何一个付出感情,如此残酷无情。而许诺,亦是无法理解他的固步自封与逃避。在他看来,这一切甚至是罪恶的,羞耻的。一个男人,在成长到某个阶段,必须该有所担当。这是许诺自认为对的言论。
他说,有时候我听着他对我的种种劝告,会忍不住露出讽刺的笑容。他自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合理的,甚至近乎完美。但我不愿意如此。我尊重世间的每个人,知道他们都有各自的思想生活,没有人活该被你无耻利用。
女人并非一种玩物,她们亦有自己的尊严。也许有的人,因为生活所迫而放下自尊,强迫自己去进行皮肉交易。但没有无耻肮脏的男人,她们又怎会从事这种职业?可笑这个社会,每天都打出种种旗号,对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没有丝毫同情,只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此指手划脚,却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青面獠牙已经狰狞到了何种地步。
这就是这个世间的真相。假使有朝一日,我亦是变成这样恶心的存在,不如自我了断,因为那样的人生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虽然迷茫,但也清楚明白自己的人生尚未空虚到用女人的数量来体现自身优越感的地步。
这是他的坚持,亦是原则。他说,我知道自己的贫穷,所思所想所做都不会被他人认可。但没有关系,我没有过多的观众,反而会让我觉得轻松。因为贫穷,因为不被人尊重,我更要坚持自己可怜的原则,因为没有这些,我将在这个世间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