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他过于失望,但终究不忍心看其就此陨落。许诺留在部队不归的夜晚,就让他前来留宿。她需要拯救他,她有义务和能力去这么做。他们本是被命运无情玩弄的弃儿,需要相扶着走下去,以彼此作为对方的信念,作为走完人生的支撑。
他接受她的劝告安排,再次去一家洗浴中心上班。他明白这是他必须要去做的事,没有人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的馈赠,包括父母。他要活下去,就必须面对这些。这是任何人都无力更改的事实。
强迫自己去接受他人,接受这个社会。我们别无他法,只能改变自己,让自己学会适应。
将租住的小屋直接交给之前的朋友,也算是回报他对自己的照顾之恩。他不想亏欠任何人,也许是因为内心深处的自卑,只想跟人平等交流。他不愿意去站在一个卑微的地方去仰视他人。他需要获得尊重。这种尊重,并非是获得某种成就后所得的阿谀奉承,而是灵魂上的一种对等。
他说,在任何地方,我都不愿意停留太久。习惯会让人产生惰性,让人疲于抗争。我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许诺是个对人情世故有着充分天赋的人,游走在人与人之间,乐此不疲。也许他明白生活的不易,强迫自己这样。但我对他总是心有提防,更因为彼此各种观念的不符而无法深交。一个人若是做到左右逢源,能扮演好任何属于自己的角色。势必会让人心生防范,因为你无法分辨得出到底哪一幅面孔才是他的本我,你会被他的假象所迷惑。
他曾经对她说过,许诺也许会是一个成功的人,但他并不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男人若是对外界有过大野心,势必会忽略其他。比如婚姻家庭。但她已不想再做选择,如此草率将自己交付,只为获得一种安定。
内心有隐疾的人,无法轻易获得安全感。他们对一切看得过于真切,反而无法获得简单的幸福。
他说,我们都是内心有疾患的人,只是所需要的并不相同。你用婚姻的幻象来麻木自己,我只想寻找一种与这个世间若即若离,保持距离的方式。你用自己的意愿来说服我,这没有任何说服力,因为我们追求的东西,有着本质的区分。
你买一件衣服,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与犒赏,能获得由它带给你的虚荣和满足。但我不需要这些,你认为毫无用处的书本,却对我弥足珍贵,因为它们帮助我看清这个社会,走向自我。我能获得精神上的安慰。只是你从来不会明白这些,一再用自己的喜好去强迫他人。
她从未想过,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在他心里留下怎样的隐患,让他对这个世间产生怎样的失望之心,因为无法弥补而一直逃避。她只是用自己的经历告诉他,他所忧虑与困扰的一切,是多么微不足道令人嗤之以鼻。
他答应她去上班,去跟这个社会接触。并非表示他已经完全接纳这个社会,他只是尝试性地迈出第一步。但她却对他有更多的要求,强迫他参加各种许诺跟战友的聚会,让他学会这些应酬。在他面前将他批判地一无是处,毫不掩饰地指明许诺身上她所认可的优点。
这一切只会让他再次封闭内心。他本是个有强烈交流障碍的人,却要被迫一下子左右逢源,逢场作戏。这种她自认为是的对他的改造,让他又一次陷入困苦之中。
看透了过多的尔虞我诈,逢场作戏……感慨世人的可笑与悲哀,费尽心机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将对自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昔日朋友踩在脚底,只为获取更大的利益。人心是如此冰冷残酷。
这一切真相,只会让他想要逃离的心理愈加强烈。
被迫参加许诺的酒会,满脸陪笑地去跟一个个面目浑浊的人挨个敬酒,尽量用一幅谦卑的姿态来满足对方变态的征服感,只有这样才能被这样的圈子所认可,才能获得一席之地。他不想这样,却没有选择的余地。许诺与陈怡,他们是那么相像的同类人,自我,直接……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初衷。因为他们有着绝对的自信,认定自己站在对的一面,习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别人指手划脚。
他们认为他必须这样,只有这样他才能学会成长,才能不被这个社会淘汰。
他被这种日子压得透不过气,身边却始终连一个可供平等交流的朋友都没用。孑然一身,独自行进在这个可笑的世间。上班时与同事逢场作戏,挤出一副笑脸去满足来客提出的种种要求,即使被无辜指责,也要满脸陪笑地道歉。这样丧失自尊与骄傲,只为获取生存的价值。
人的尊严、骄傲、理想……这些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卑微可笑。那些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人,却有着控制他人的权利,轻易批判他人,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恶心面具。衣着光鲜地出现在媒体镜头面前,将自己渲染地如同亲善大使。一转眼却露出自我本性,卸下伪装,张开自己的满嘴黄牙,吞噬掉一切纯粹的东西。
是如此专业且迅速的角色转换,比专业的演员更要专业。可笑这个社会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才,能够在领导面前点头哈腰,在下属面前颐指气使。在人前做得完美无缺,背地里干尽无耻勾当。
我们何其悲哀,降生在这样一个可笑的世界。
无法强迫自己去适应这样的世间规则,他人的好意只是让他陷入更深的迷惑与抵触之中。他在这样的游戏规则中寻找不到一个可供停靠的临界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而这种困惑得不到解答,只会产生同等的绝望。上班期间对一切失望透顶,冷眼看着别人的表演,如同一个过客。有时难过地难以自制,就跑到卫生间独自痛哭。为无力更改的生活现状,为这样令人丧失信念的可笑世界……
这是个人吃人的社会,而活下去是那么地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