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逃离学校,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买了去往咸阳的火车票。在某天结束上午的课程之后,如往常一般平淡地走出校园。带上早已准备好的行囊,一个人踏上了火车。他知道他会离开,不过是早晚的事。他以为他能坚持到结束学业,但他没能做到。他的思维方式与行动早已与学校脱离,他的经历已经无法让他像旁人那般生活。这已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家人总是打着爱的名义对他提出种种要求,却从未想过这个少年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对这个世界心生抵触。
不想投靠陈怡。仅仅只是当初她对他的嘲弄,她断言他是物质条件太好才这样,他需要证明给她看,即便没有她的帮助,他亦能靠自己在这个社会上立足。他不想陈怡每次说话都拿她的经历说事,对他毫不留情地指点评判,他需要跟她平等交流。
再次抵达这个城市,一切依旧,仿佛他只是暂离片刻,从未真正离开。到站时已是黑夜,天空下起小雨,他拉着行李,黯然行走在这个城市中。眼前一切没有过多变化,但他心里却突生悲凉,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你并不属于这里,这里亦不是你的停留点。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去往哪里,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什么都不想做。
他说。我没有归属感,从来没有。不论到任何地方,我都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我是个没有方向亦没有目标的人,我只是一直在挣扎,直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挣扎些什么。这仿佛已是一种习惯。
我一直希望前方有个目标值得我去追寻,但我始终不知道,我想探索和追寻的,到底是什么。我只是心有不甘,不甘愿平庸生活一辈子,不甘愿做命运的奴仆。
每个人都有他存在于这个世上的理由,有些人目的明确,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该为此而付出行动。他们会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劳苦奔波,直到达到自己想要的高度。但他呢?从一开始,他就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却又不甘心被别人恣意差遣,就这样晃晃悠悠,如同漂泊在路上的旅人,不知道自己该停留在何方。
他靠自己昔日朋友,在一家餐饮店找到工作。又在偏僻巷道找到临时住所。这时才打电话回家,他告诉父母他已离开学校,并且他现在过得很好,然后没有理会他们在电话那头的焦虑与哭骂,直接挂掉电话。
他说。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比谁都清楚自己不要什么。童年时代,我一直听从他们的安排,仿佛一盆被恣意修剪的盆景,没有自我选择的权利。但如今我只想做自己,父母所期盼的人生高度并不是我想要达到的,我有自己想要去做并认为值得去做的事。我要做自己,我必须做自己,所以我只能狠下心伤害他们。
他性格冷漠,时常独自一人发呆,与身边人一直保持距离。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无法改变它,于是甘心承受。他知道自己在人际关系与生存能力上的欠缺,只想安心写作,以此维持生活。不与人勾心斗角,追名逐利。
他没有庞大的野心,不想获得世俗的成功,那对他而言没有任何诱惑力,亦无法强迫自己去那样做。他想获得的,是自我的一种认同。他需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需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想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人云亦云,没有自我。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准并不局限在名利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方式和权利,也许你所看重的东西,别人只会不屑一顾。反之亦然。
但他亦清楚知道,眼下他所要面对的,首先是活下去。他在餐饮店打工,每天跟一帮面目浑浊的同事打交道。他们没有追求没有目标,只是关心网游,关心美女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们面容猥琐,语言粗俗。他知道自己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他是陈景初,他有自己的追求。他用自己的坚持与原则蔑视他们,与愿与之为伍。
依然是独来独往的个性,始终跟身边的人保持距离,不靠近亦不被靠近。如此孤独决绝地活着。下班后不参与任何集体活动,一个人回到租住的小屋,看书写作。冬天已不知何时悄然来临,有时冻得无法握住笔。那时内心深处总会有种挫败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所在。在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时,关上灯强迫自己入睡。
没有安全感。下班回家的小路,途经一片黑暗。每次都会不由自主地跑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冲出来。一旦看到有人从身边路过,就会紧张地浑身发抖。直到回到房间,才能松一口气。将房门紧闭,关好窗,才能让惊惧的心渐渐平息下来。
人的安全感该如何获得?不愿跟陌生人交谈,与人接触始终心生提防,用一种近乎封闭自我的方式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这是内心深处的一种残缺,一种病态。有时看到大街上来往行人,就会心慌,手心冒汗。因此很少上街,经常把自己关进房间。
对汽车亦有恐慌,再远的路也只是步行。一旦必须坐车,整个身心都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只有在停下来时,才能逐渐平静下来。却迷恋火车,迷恋火车那种漂泊感。穿越隧道时那种呼啸的风声,像是要把人撕成碎片。车上的旅客都忙着自己的事,或者把头歪向一边沉睡。这个时刻才不用心生提防,才能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打量这个世间。
他说。我如此疲惫而又对此无能为力,我知道有些事情必须面对,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跟他人平等交往,我丧失了信任他人的能力。因为我内心深处,对人性始终抱有怀疑。但我却非常渴望有个人去让自己相信,在无眠的夜间对着他将内心过往一一交付。也许这样,我才能卸下内心沉重的包袱,轻装上阵。但那个人从未出现,于是我开始写作。
我一直在想,写作于我而言是否是一种解脱,还是另一方面的沉沦。也许我只是想要倾诉,但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听众,于是只好拿起笔。或者说我只是在给自己订制一个可供追寻的目标,好欺骗自己继续在这个世间生活下去。
因为一旦我丧失这种目标,我就会止步不前,怀疑自己,亦怀疑这个社会。我害怕这种怀疑,这会让我丧失活下去的信心,所以我需要蒙住自己的双眼,造成一幅世界很安全的假象。
而此时,陈怡你是在哪里?在做着什么?有没有跟我一般,对这个世间心生绝望却又无力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