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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少年时代,他一直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或者说是将自己伪装成那个样子。他身上背负着父母过重的期望,他们将自己无望生活的唯一一点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他唯有成功,站在一个合适的高度,才能让他们觉得安慰。

说难听一点,他只是他们梦想的延续。从记事起,他们就一直对他说他们对他的期望,必须让他成功他们才能有所安慰。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希望要寄托在别人身上,但他也知道,那种与生俱来的枷锁,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唯有沉默着接受这一切,按早已被规划好的人生路线走完全程。

人永远没有选择的余地,无论出生,或者是死亡。

从小他性格孤僻,不怎么跟人打交道。母亲是教师,始终保持着她的威严。父亲是医生,古板落后的思想,永远都摆出一幅不容侵犯的父亲的权威形象。他无法跟他们相处,就连简单的交流都成问题。又被所有人刻意孤立,能够回想起来的童年,只是在陈旧的屋子里写永远都不会写完的家庭作业。唯有跟陈怡在一起,他才会觉得快乐。他对她的依赖,就象是一种孩子对母亲的依赖一般。也或许,只是他在她身上投注了过多的感情和期望。

这种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希望是如此强烈,也就导致当他日后发现她对他的生活没有任何改观的时候,获得一种同等的让人无法接受的失望。那根稻草无法拯救他的人生,不过是握住一个希望,然后彼此沉堕。明白这些后,他开始疏远她,不再以她为中心,为她的情绪而牵魂动魄。

但他们毕竟是彼此人生道路上的见证人,是被命运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尽管所行的是两个极端的方向,彼此互相拉扯,直至筋疲力尽,才霍然发现一切挣扎都是徒劳,不过是在原地来回打转。

或许生命会给予一个人无数种选择的可能性,但终其究竟,亦不过是一场虚无。影视剧里的人在经过爱恨离别生老病死后发出如下感慨:无常即是苦。所求何得,皆是苦。

他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农村家庭,尚且连温饱都无法解决。在他之前,已经有三个姐姐,父母封建思想特别严重,重男轻女。所以他的降生,就注定要背负许多。

在他还未降生的时刻,因为家里没有男孩,父母一直觉得低人一等。旧社会的封建思想对人的荼毒何其严重,直接影响着一代人的身心。母亲在怀他的时候,经常有邻居亲朋过来探望,她们拿出善良的表情劝慰母亲说男孩女孩都一样,另一面却又故作感慨地说家里有了男孩就是不一样云云。生有一对龙凤胎的大妈,以一种善良的面容在母亲跟前说,她去算过命,算命的人说她心肠好,积了阴德,所以老天爷又加了个孩子给她。

母亲一个人的时候就暗自流泪,不停在心里责问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以至于让老天爷不肯赐她一个男孩。直至他的降生,才让那些好心人没有再进行这样的好言劝慰。

在他懂事时,母亲就将这一切告知他。她必须让他清楚她在他身上投注的希望与梦想,让他获得一定的成就好让她在别人跟前能站住脚。他由此过早知道这个世间的人情冷暖,再加上后来的一些特殊经历,注定让他对人性不抱有过大希望。

陈怡是家里的老大,长他8岁。因为父母都很忙,所以就让她照看他。她也因此丧失掉自己的童年,肩负起这并不属于她的责任。

也许是因为母亲是教师的原因,他一直没有玩伴,被所有人联合孤立。一直跟着三姐长大,所幸三姐是个男孩子性格,才导致他并没有变成一个娘娘腔,却也有了柔软敏感的心性。因为没有玩伴,再加上父母的苛责,他从小成绩很好。四岁就已经上学,一直名列前茅地升到当地镇上的中学。他也早已习惯接受别人的褒奖,并因此而更加被人孤立。小时候就已经有轻微自闭,不善言辞,不懂得如何跟人打交道。他丧失掉同龄人所拥有的快乐,故作世故地不愿跟他们一样。如此聪慧早熟,日后势必会付出代价。

他一直以为他的生活会一直如此波澜不惊,直至死去。只是命运注定有无数变迁,它从来都不会按常理出牌。陈怡初中毕业后就被父母勒令退学,因为家里并不宽裕,他们要攒他上大学的费用。陈怡一直因此而怨恨他们,时常在梦中哭醒,然后一个人偷偷地哭。他因此也对父母抱有怨意,不能明白既然他们无法肩负起父母的责任又何必生养那么多,并不情愿地接受着他们对他的额外关照。因这关照像是被放大镜聚焦的光茫,灼热浓烈,急欲焚烧一切。他无法承受这一切,无法承受被炽烤的残酷命运。却因为太多无能为力而只能甘心承担。

陈怡在家闲呆两年后,被父母许配给邻村一男子许以明。农村孩子的命运大抵如此,在一个合适的年龄按父母的意思嫁人,生儿肓女,将自身的缺憾与希望继续投注在孩子身上,妄图让自己的人生完满。是这样的恶性循环。那男子父亲是母亲同事,母亲便觉得底实,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殊不知却早已踏进命运设置好的圈套之中。然后在接下来的两年中,渐渐发现许以明并不是一个可以将女儿放心交付的对象。于是母亲提出退婚,但却遭到许以明家人的反对,多次交涉也没有任何作用。于是便一直这样拖着。许以明是家里的独子,自小被父母庇佑,想得到的东西会不择手段。于是在一个大雪的夜晚,许以明拎着汽油点燃了他家里的麦草堆,以此恐吓威胁。大火冲天而起,在那个寒夜却无法让人取暖。几乎全村人出动救火,但终究无济于事,只好站在一边任由大火自己熄灭。旁边一棵大树也被从中间烧断,轰然断裂。

这次事件更加深了母亲退婚的决心,她不再对许以明这样丧心病狂的人抱有希望。但许以明始终不知悔改,写来恐吓信说要炸死他们一家人,画一些侮辱性的画,在别人墙壁上写下难听龌龊的字眼。所有一切表明他做人是多么下作,以及不择手段。

那一年的冬天,在记忆中格外漫长。父母担心丧心病狂的他真的会作出什么,于是便在夜间轮流守夜,提防他的到来。那时父亲常常半夜回来,身上落着厚厚一层雪,冻得话都说不出来。直到第二年春天,才渐渐放松警惕。

那年他九岁,因为无力为家人担当而一直陷入内疚之中,并初次见识到人性的险恶。发生这种事,几个舅舅轮番来到家里,埋怨母亲的不是,他们认为应该将陈怡嫁过去,平息此事。但母亲不愿将女儿推入火坑,一直咬牙坚持,不肯同意。这是他唯一中肯母亲的行为,尽管后来发生诸多事,也从未觉得母亲在这方面有所做错。

许以明再没有动作,事情又一次陷入僵局。直至第二年春天,才终于退掉这门亲事。许家人狮子大开口,索要的赔偿几乎是曾经彩礼的数倍。父母担心会祸及全家,只能东拼西凑,咬牙答应了他们的无理要求。这时家里已背负过多债务,原本刚有起色的生活再次陷入到一片灰暗之中。

同年,他以优秀的成绩考入离家十五里路远的镇上中学,并开始住校就读。一个星期回一趟家。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三姐,因为他跟她是同一年入的学。那时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走,他只能跟着三姐还有村里的女生一起去学校。每个星期五放学,步行两小时左右回家,在星期天下午,带上足够一个星期吃的干粮面粉,前往学校。没有艰苦的概念,因为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没有对比,也就没有好坏的区分。只是暗自庆幸可以脱离父母的说教,能够自由随性一些。天性得到释放,玩心加重,学业有所退步,虽然明朗不少,却也因此而招来父母呵责。他们对他有过重期望,不能看着他一事无成,于是一再释压,让他将所有心力放在学业上。学有所成,日后才能有所作为。

因为上学比同龄人都早,班上的同学大都比他三两至三岁,在一起没有什么共同话题。那时班里的男生青春似火,整天为打架和女生而烦恼,而他就象是一棵发肓不良的豆芽菜,格格不入地坐在其中。课间有男同学拿着打架用的砍刀在教室里互相打闹着玩,他也只是暗自心惊地坐在那里。生性懦弱,有时候被人欺凌,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反抗。只能用优异的成绩博得老师与父母的欢心,然而在心里始终有抗拒之心,只是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来反抗这被既定的命运。

就这样以一种残缺的方式生长,仿佛天生体内缺少某种物质,却在后期得不到完善与补偿,只能这样病态地生活下去。

他那时只觉得生命漫长,漫长到没有足够的耐心来走完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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