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生活并未有所改观。父母强势独断的态度早已根深蒂固,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有所变化。他们看不到他内心苦闷与挣扎,依旧片面地认为只有读书才是他唯一出路,也能够让这个家不至于一直寥落下去。
而他呢?在对这个世间感到失望,对人情冷暖有更深层次的见识之后,只是产生更为强烈的想要逃避的想法。这想法如此沉重直接,让他透不过气。
父亲母亲,若我生存的唯一价值,只为实现你们对这个社会的种种需求,那么我活着的意义何在?你们可曾替我考虑万一,而不是一直强行命立我,要求我按照你们的方式继续生活。
父母与孩子之间,大都存在着无法跨越的沟壑,很难真正放下一切去平心静气地交流。父母总是带有强烈的主观决绝态度,习惯用自己的人生经验把孩子的作为评判地一无是处,然后为孩子设定自认为合理圆满的人生路线。而很少真正顾及到孩子真正的想法,他们的内心所向,这是不被注重并一再忽略的事。
而孩子呢?对这个世间刚产生自己的粗浅认知。有些想法观念总是过于单纯,但也不会对自我产生质疑。内心叛逆而又坚定,不容许轻易被规划设定,被过多条框束缚。这是孩子本身的一种天性,虽然在日后的岁月中,会被时间将这种纯朴与单纯打磨干净,因为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这些东西无足轻重。甚至被他人嘲笑鄙夷。
就是如此极端的两个方面。于父母而言,他们爱孩子,需要让孩子幸福生活。但他们不会考虑哪种幸福才是孩子真正想要的。而孩子更希望拥有自己的人生,为自己理想的乌托邦打拼。彼此交涉时互不让步,因意见分岐而发生争执,让彼此都陷入一种困惑与苦恼之中。这种纠缠与争执,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彼此深爱。
他内心苦闷,得不到有效表达与理解。象是内心深处一块肿瘤,无法被彻底根除,只能越来越大。直到最后无法承受。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大量的阅读。通过阅读来释放内心的情感,或者说,他只能通过别人的故事,才能直面自己脆弱无助的泪水。
他说,我如此不喜欢这个世间,如同不喜欢自己。我对自己,没有原谅与同情,只有恨,恨自己的懦弱,恨生活的直白。然而我又该如何摆脱这一切呢?
在陈怡那的时候,他们之间不止爆发一次的争吵。陈怡不喜欢他的软弱,不喜欢他这样固步自封,她必须让他从这种颓废的状态中解脱出来,直面这个冷酷的社会。于她而言,这是她必须要做的事。因她始终在心里认定,他曾经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她。那么现在她也有义务让他解脱。
只是她始终不知道,他所逃避的,不是那些早已成为回忆的往事。而是那些往事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对他所造成的影响。
她说,景初,人这一生所要经受的,远远不止这些。你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彻底把自己与整个社会隔绝,这不是解脱,而是懦弱的体现。你不该如此逃避下去,始终活在记忆的牢宠之中。还有很多事是你必须要去面对的,父母,社会,生存。所有这些,都是你无法逃避的责任。
你是个男孩,终有一天,你会变成一个有所担当的男人。而不是一直这样自欺欺人地生活下去。你不该如此自私,只考虑自己的感受。
他说,我对这个社会没有幻想,没有过多的征服欲让我在其间摸爬滚打,打拼自己的天地。我只想自由简单地生活,不那么营营役役,丧失自我,被世俗牵着鼻子走。我有错吗?我只是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附属,成为别人炫耀的筹码。我要做陈景初,独一无二的陈景初。
别人的希冀与幻想,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在这个社会上,人的生存价值,该由自己去体现,而不是一再地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你总是说着我的自私,但换个角度来看,世人都是自私的。人怎么可能只关注别人的看法感受而忽略自我。
对,你说的这些都没有错。但人如何只关注自己而不考虑到别人的感受?事实上,你也并不像你所说所想的那般无辜。父母养育你成人,在你身上倾注他们的心血,这是他们的信念所在。你唯有成功,才能让他们得到慰藉。你总说着实现自我,自我是什么?在这个现实冷酷的世间,除去生存,所有的一切是如此苍白无力。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这样固步自封,只考虑自己的感受而忽略他人。我希望你勇敢地站出来,面对这一切。社会是现实的,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你要生存,要活下去,要为一日三餐而劳碌奔波,这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如果你只是呆在原地止步不前,只会被这个社会所淘汰。
他再一次在她的残酷或者直接面前败下阵来,他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只能再次沉默。
那时他听从她的安排,去一家餐饮店打工,像她所说的那般体验生活。每日来回奔波,跟同事勾心斗角,在领导面前演戏,一转身又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人终究无法摆脱这一切。只是他内心深处,总有个声音在提醒着他,陈景初,这不是你要的生活,这不是你要的生活。
这想法是如此直接繁重,直至最后将他彻底击溃。他坚持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最后还是临阵脱逃。他带着一身的困惑与苦恼,在广场静坐,看天上的白云变幻出种种形状。看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为生活朝九晚五地忙碌。
他说,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在做什么,以及想要做什么。只是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压制着我,令我喘不过气。陈怡说的没错,这个社会是现实的,现实地令人无法去接受。在没有外在因素影响的情况下,这个社会也是公平的,你付出的跟你所得到的,永远是成正比的。最冷酷,也最公平的人间。
只是他依旧没有充足的理由与信念来说服自己,去加入这样的人潮大军,为生活而丧失最真实的自我。
他是理想主义的空想者,所想的永远比所做的要多。而自己的想法与这个社会又有太多分岐,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临界点可供停靠。终于还是选择逃离。
唯有夜与音乐,能让存在如此明晰,只是美丽的晨光,带来的总是忙碌的现实。
临行前,陈怡再次苦心劝告他。景初,你现在依然有机会,回去之后好好想想,然后回到学校继续读书。你既然适应不了这样的尔虞我诈,那就只能让自己变得更为强大。只有将所有的一切阻挠与牵绊踩在脚下,你才能站在社会的顶层,才能不被这个社会牵着鼻子走。自由跟财富是成正比的,你只有获得更大的财富,才能得到自由。要不然,你依旧得放下一切,放下自我在这个社会上爬摸滚打。费心心机讨好别人以此换取自己在这个社会上的立足点。
读书或许不是唯一的出路,但相比其他而言,这无疑是一种捷径。好好读书,考取大学,获得文凭与知识。才能被这个社会所认同,摆脱被世人踩在脚底的命运。这不是徒劳的挣扎,而是另一种方式的自我实现。
你不该因为这个社会在你身上释加的种种而去怨恨它,逃避它。反之,你应该感激这一切。是这一切让你成长,让你比同龄人更为成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要比同龄人少走更多的弯路,更容易获得成功。当然,你也要承受比他们更大的痛苦。但一个人的成长,本就是在经历诸多的痛苦与磨难之后。没有人能轻易获得成功,这与这个社会的发展是背道而驰的。若是你轻而易举就获得成功,那就得怀疑这种成功的真实性。一下子踩在云端,只会让你摔得更重。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但他内心的苦闷与困惑,依旧得不到一个足以让他接受的诠释。他只能带着这些困惑与茅盾,继续他不愿意的生活。
她接着说,我知道你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些,也有过多的事想不通。但没有关系,既然想不通,索性不如放下这一切。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就当是为了父母,为了我。当你真正成功的那一天,再回头展望来时的路,你会发现你曾经执拗执着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生活就是这样,我们之所以痛苦,难过,绝望,那是因为我们没有看透,没有放下。
答应我,景初,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折磨他人。你若是因为错过太阳而捶胸顿足,那么你就要错过美丽的星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