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强继续讪讪地解释说:“以前,我们被肖风戏弄过一回,那时搞得大家鸡飞狗跳的,所以,所以……”
都是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混蛋!
林炜心中忿忿地骂了一阵,嘴里却口气一软,问:“到底怎么回事?王东为什么事先没一点消息?”
周强这才深深地叹口气说:“是啊,可能都太大意了!不过你放心,这次我们无论花多大的代价,都会想办法解决,王东也正积极地跑动关系。”
听了这话,林炜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最后只郑重地重申:必须保证黄妍完好无损地出来,她可是一位高龄孕妇!
周强忙不迭地答应着。
接完电话,林炜忽然觉得自己的双腿一阵发软:“放心?我能放哪门子的心!”
此前,对于其他同行公司被查处的事,林炜也有所耳闻,可从没听说一次竟抓了那么多人,连行政和前台都没放过,几乎是一锅端。
事情因何演变成这样,林炜百思不得其解。
两年前,肖风最后一次找黄妍详谈的时候,周强也在。他们面对林炜的质疑,都信誓旦旦地承诺说:“林炜你放心,就算我们俩进去,也会先保证黄妍没事……”可笑的是,如今他们自己还没进去,倒是黄妍先有事了!
这样想着,林炜哭笑不得。
其实,谁都清楚证券行业的水既浑又深。
韩晓东也说过,股票是什么?股票就是钱。所以,股票市场做的就是钱的生意。做来做去,即便留下的是垃圾,那也是钱。可钱怎么会是垃圾呢?所以,只要存在暴利,砍头的生意照样有人敢去做。韩晓东是五湖的一名律师,他之前承接过多起类似的案件,看得多,自然也就看得透彻,总结得精辟。
不过,对于肖风的胆子究竟大不大,计划是否周详,林炜倒不关心,只是一想到妻子要去鑫誉公司上班,林炜心里就没底。说白了,是林炜对肖风那些人不放心。
肖风和林炜是大学同学。可谁都知道,同学归同学,生意归生意,即便是夫妻之间,也都可能存在着“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风险,更不用说鑫誉公司有五名股东。
肖风似乎也看出林炜内心的顾虑,于是偷偷地道出一个秘密:“我此次特地拉来省公安厅的一位朋友入伙,为的就是确保万无一失。难得加上这道保险,你还不放心?还有,公司此次肯定得重新洗牌,你若有兴趣,也可参个股,一起玩玩,如何?够意思吧?”
对于肖风热情抛出的橄榄枝,林炜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不接。不是不想接,而是不敢接。对于林炜的决定,刚开始黄妍有所怨言,说他不该让这样的机会白白溜走,不过后来似乎想通了,还无奈地总结了句:肖风这人精明过头,和这种人合作,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0
是不是好事另当别论。正因为肖风提到有那位公安厅的朋友做后盾,林炜才找不出更充分的拒绝理由来。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迟了,才两年的工夫,最棘手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此时,地处江城的鞍池正值梅雨季节。
淅淅沥沥的雨丝飘着,飘得贵发地产办公楼旁的一处工地泥泞不堪,有的还飘到阳台,飘到林炜的脸上,把他的心也飘得湿漉漉的。
林炜将手机塞入裤兜后,没有马上回到会议室,而是站着点了支烟,默默地抽着,吐着白烟,目光迷茫地眺向远处。烟雾缭绕,他不禁开始琢磨起肖风和周强电话里都提及的那位王东来……
3
五湖市地处东南沿海,三面环山,唯东部临海。这地方因城北雨山脚下一汪清水“五湖”而得名。
当初,很多人热衷于洋货,有花花绿绿半新半旧的奇装异服,有海外淘汰来的旧电器,有各式各样仿制的名牌产品,也有一些见不得光的走私物。再后来,精明的商人淘一种更重要的东西,那便是信息。
刚开始,许多人看不到信息的商业价值。所以,在五湖根本不用费什么气力,只要肯到茶艺居或其他休闲场所一坐,各式各样的信息就会扑面而来。收集好了之后,回去再慢慢整理,慢慢吸收,至于能否转化为可运作的经营决策,那可得看各人的造化了。更重要的是,这地方海外侨胞居多,甚至有些所谓的“先进理念”也随着国外的商品一道,分次分批地进口过来。
不过,要说那些摸不着兜不住的信息,真正大规模地成为这儿半公开叫卖的商品,那还得从2006年说起。
众所周知,那一年是全民热衷股市的一年,是集体疯狂的一年。五湖也因盛产“内幕消息”忽然一夜之间闻名遐迩,紧接着,“国家防范金融犯罪”的联席会议选在五湖召开。
可实际上,在繁荣有序表象的掩饰之下,那些合法的、不合法的证券咨询机构、公司,依旧深居潜伏,和五湖的榕树根系一样,盘根错节,俨然成了五湖地底下汹涌澎湃的股股暗流。当然,只要是了解内幕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些暗流能得以畅通无阻,自然跟地面上错综复杂的利益保护链条密不可分。
肖风就是那一年涉足证券业务的。
当初,肖风公司一开始只是卖些专业性较强的股票分析软件。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几年后,他的公司因违规经营而被证监局取缔。或许因为尝到了甜头,他很快又注册了鑫誉公司,准备瞄准时机东山再起。不过,此次的东山再起,他并不打算继续原有的业务,而是想直接杀入成本最低、来钱最快的利益集中区——股票咨询。
按肖风的原话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都已脱光入水,哪还有必要留一条遮羞的三角裤?当然,这话是林炜后来无意间听到的。否则,他当初决然不会让妻子去帮拥有这样思路的人冲锋陷阵。
就在肖风动员黄妍出任鑫誉公司业务总监的时候,林炜这边也已做好了新公司的前期筹备工作。当然,筹备是暗中悄然进行的,林炜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张扬的人。他一方面和孙闻飞、李晴等人谈妥了具体的操作细节,一方面和海市一家大型的证券软件公司达成了区域代理的合作协议。他和肖风一样,也想激情百倍地试水传说中的股票咨询市场。
谁知在这当口,五湖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如同一记响雷,毫无征兆地在五湖上空炸响。一时间,所有步伐都慢了下来,许多刚要冒头的不安分分子又都悻悻地潜回水中。
那就是曾经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五湖市证监局原局长贾丽的巨额受贿案。
刚开始,消息仅限于网络间流传。可网络无比强大,一发不可收拾,没多久,纪委等监察部门就正式介入。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好家伙!初步认定的涉案金额,居然就开了五湖市自有历史以来之先河。接着就是贾局长被双规,紧跟着,证监局又一名常务副局长进去了。
一个小小的证监局,短时间内竟扯进两个局长,这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事。整个五湖市开始人人自危,生怕被已经双规了的两个局长胡扯乱咬,咬掉肉,咬出血,甚至咬掉性命。
的确如此。任何一个点要是出了问题,真要去严格追究的话,绝对可以顺着牵出一条链,甚至也可以带出一个面。更要命的是,圈定那个面的线会怎么画,画到哪里,谁也无法评估。所以,那段时间里,许多人无法安然入睡,任何与贾丽他们有利益或权力瓜葛的人,都无法安宁。
那是一次确确实实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件。
贾丽案的发生,在当时的五湖市,不经意间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许多公司开始悄然收摊,也有许多公司开始悄然转行,许多领导也开始减少应酬和私下会客……这样一种表面平静实则惶恐焦躁的状况,站到岸边正铆足了劲准备下水的肖风自然也心知肚明。
鑫誉公司股东的办公地点在悦帆大厦15层。那天,林炜特地来到悦帆大厦找到肖风,闲聊一阵后,便言归正传,他试探道:“眼下这股票业务,怕是搞不成了吧?”
“怎么搞不成?不管怎么样,需求都在那儿,市场也在那儿。对手少了,说不定业务还更好开展呢。这和炒股的道理一样,股民那么多,七成的人亏本,两成保平,只有一成或不到一成的人有可能赚钱。而那些赚钱的人,往往都有‘反其道而行之’的操作思路。所以,咱要么不做,要做就得有那样的思路和准备。当然,鑫誉的情况和其他公司有本质的不同。他们没有牌照,一旦被查,那就是诈骗,死路一条!”肖风挥了挥他那肥胖得看不见指缝的大手。只是最后一句,他用了极其肯定又极其冰冷的语气说。
诈骗?谁有那么大的脑袋来戴这顶帽子?难怪有人会选择退出。再想到自己也没金刚钻,真不知该不该去揽那瓷器活儿时,林炜的目光有些茫然。不过,他对鑫誉公司是否真就持有证券运营牌照这件事,还是表示了怀疑。因为他听说国家对这类牌照的发放,早就终止了。
肖风呵呵一笑道:“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许多事得靠运作。明白吗?是运作!”话是模棱两可,但肖风却说得无比认真,无比严肃。
林炜也深谙“运作”的含义。事情往往会因为主管领导的一个示意,一个眼神,就可办得妥妥帖帖顺顺当当——这是无可辩驳的现实。难怪肖风会如此意气风发!相比之下,林炜对自己所做的那些筹备,反倒觉得有些灰心,有些泄气,甚至有些自惭形秽。
回公司后,林炜马上与黄妍通了电话。他沮丧道:“如今这风高浪急的,咱们是不是也得把计划往后推一推?”
黄妍毕竟有着多年的证券从业经验,自然也清楚当前这种状况的利害关系。商量了一会儿,她倒觉得不必,说:“当然,目前只能做些分析软件的销售业务。至于其他的,我想,后面还来得及。不管怎样,急雨总是容易停嘛。”中间她停顿了一下,又说,“这时候我们要是停了,我担心李晴她会等不了。”
黄妍以事论事,确实分析得有些道理。一个公司的业务能否顺利开展,除了运营方向的正确选择之外,团队也至关重要,二者缺一不可。
黄妍说:“你还是多做做李晴的思想工作,别让她道听途说,瞎担心。”
至于李晴,林炜倒不担心什么,只是面对妻子不便多说,便笑着答应下来。临要挂断电话,林炜还是忍不住问了肖风公司运营牌照的事。
黄妍笑道:“复印件我看过了。不过,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要真有个什么事,他们是老板,怎么也轮不到咱们操心。”
那倒也是。
挂了电话,林炜靠在沙发上抽了根烟,思绪也跟着沸腾,明明抱着巨大的希望,怀中却好似揣着一只兔子,心怦怦乱跳……
要不是林炜公司后来出了一件事,他恐怕也会和肖风一样,在股票咨询那条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深。
李晴毕竟是从芸科地产出来的销售高手,虽说隔行如隔山,但聪慧伶俐的她对公司业务还是很快就上手了。孙闻飞每每谈及李晴的工作经验及执行力,都报以赞赏的目光。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时的林炜和李晴之间,正玩着都市男女那欲语还休、浅尝不止的第三类情。这类情就跟戴套做爱一样,不丢却赤裸的外衣,往往更持久,更有力,更富韵味,更能让李晴在工作中有用之不竭的热情与想象空间。
其实,从见到李晴的第一面起,林炜就知道,这女孩对自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那心思就像杯中的红酒,含在嘴里,卷在舌尖,然后缓缓滑落,甜涩酸苦的滋味只有喝的人自己心知。只是林炜没有想到,这样的酒,喝着喝着,也会醉,也会不能自拔——
在肖风刚刚提出要让黄妍去上班的那天晚上,一位好久没联系的朋友突然请林炜到KTV唱歌。到了之后,林炜才发现原来是朋友庆生。
Party设在一个大包厢里。
朋友请来的客人很多,有些林炜认识,更多的却是陌生面孔。李晴便是那堆陌生面孔女孩们当中的一位。刚开始,林炜对她的印象并不深。毕竟包厢里灯光昏暗,霓虹流转,所有女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身影一晃便眼花缭乱,特别是几轮洋酒加冰过后,气氛更是朦胧。
林炜空手而来,酒自然少不了要多喝。林炜这人有个特点,只有喝多了,才能放得开。一放开,他就抢着唱歌,全然一改平素沉着稳重的面孔。当然,他的嗓子还算凑合,嗓子略带磁性的男中音,加上唱的又都是些经典老歌。每曲过后,总会赢来一片喝彩。KTV里面的喝彩,无非就是轮番敬酒。到这时候,已管不了能喝不能喝,一通胡喝海喝,喝得稀里哗啦。
一曲深情款款、京味十足的《情怨》过后,林炜用仅存的一丝清醒告诫自己:得刹车了,别出洋相。刚躲在一旁坐下,就有位女孩走了过来,林炜赶忙推辞说:“抱歉,抱歉,真是喝不动了。”
女孩却嫣然一笑:“我可没要您喝酒,我想和您对唱一首,难道都不赏脸?”
本来醉眼蒙眬看不真切。女孩声音一出,如莺歌燕语一般,跟着一阵淡雅的香水味儿扑鼻而来。林炜眼前忽地一亮,他定睛一看,那女孩化着淡妆,只见她白皙的俏脸也被酒精熏染出一层淡淡的红晕,甚是好看。青春匀称的身子包裹在一套暗紫色的小礼服连衣套裙内,简约却不简单。最妙的还是她那一双丹凤眼,黑、秀雅、伶俐,似水的秀眸里透着些许肆意的明媚……
林炜的目光顿时被黏住。女孩也不退怯,盈盈含笑,与他对视了一阵。林炜只能答应道:“荣幸之至!”女孩听着,弯下腰凑过脸耳语了句:“那咱们就唱一首《知心爱人》吧?”吐气如兰,特别是她俯身后,V领中闪出的那道若隐若现的白皙,生生地晃动了林炜的心扉,使他倏地感觉一阵酒精上头,差点连坐都坐不稳。
一曲《知心爱人》唱得很默契也很成功。当唱到“我们彼此都保存着那份爱,不管风雨再不再来”时,女孩还暗暗抓了下林炜的手,害得他第一次拉起了颤音。最后,在大伙的起哄下,林炜又被灌了好多杯酒。
Party结束的时候,林炜几乎是强撑着走出KTV。不过,那女孩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只见她款款地走到林炜身旁,悄悄塞给他一张名片,然后低声道别,还让他无法拒绝地提示了句:有空常联系。
常联系,哦,是,应该常联系。
那时,林炜整个人是晕的,脚是飘浮的,可他的手却是清醒的。他紧紧地攥住那张名片,直到回了家才将它打开。仔细一瞧,名片上豁然印着两个烫金的名字:李晴。而且,名片上的手机号是用签字笔写的,秀丽的字迹上钩下划,俏皮地写着韵味十足的诱惑。
平常应酬,基本都是男人向女人索要联系方式。如今,倒出人意料地颠倒过来。林炜恍惚地想:这能不算是诱惑吗?
所以,林炜和黄妍商量好合适人选后,他再一脚踏进李晴租住的那个溢满玫瑰色的小房间时,就已经情不自禁地踏进了李晴那用柔情酿就的酒一般的春水河中……
老刘说,有些事可以做,可也有些事做了,就跟混黑社会一样,混多了,混久了,终归还是要还的——这是老刘后来和林炜、孙闻飞成了好朋友之后,对他俩语重心长地说的一番话。
老刘是五湖市工商局稽查大队的大队长。他嘴里的“有些事”,自然和他的工作内容息息相关。因为他日常查处的,就有超范围经营的那些事儿。
林炜公司遭遇客户的恶意投诉,那是在公司正常运营的半年后。
后来再仔细想想,投诉的那个客户其实就是个老滑头,有意见并不和公司的客服部协商,而是直接把一条投诉信息提交到五湖市工商局的官网上,还冠以“非法荐股”的名义。其实,他那么做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要讨回曾经购买软件的钱款。
不过那样一来,网站既然自动受理,人家又提供了真实身份,工商局就没任何理由不去查查,因为他们必须要给投诉人一个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