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客户的恶意投诉,刚开始连负责业务的李晴也不知情。等到老刘带着另外两名稽查队员,突然闯进孙闻飞办公室的时候,大家才意识到,情况不仅突然,而且严重。
那阵子,林炜一直忙碌着工地上的事,而新公司的大事小情基本都由孙闻飞盯着。接到孙闻飞的电话后,林炜不敢有丝毫耽搁,马上往公司赶。
到了门口,从门缝里瞥见了孙闻飞满脸的仓惶之色,林炜顿住了脚,脑子里突然很奇怪地蹦出两句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虽说自己并非什么英雄,所做的事也并非什么宏图大业,但诸如此类的情况若没处理好,接下来恐怕真要“泪满襟”了。一阵暗自权衡后,林炜马上冷静下来,他没有继续迈进孙闻飞的办公室,而是转身下了楼。
下楼后,林炜马上打电话向朋友们打听稽查大队的情况。好在没费什么力气,就了解到老刘这个人,还顺利地获得了老刘的手机号。紧接着,林炜就在公司楼下,给老刘通了电话。后来老刘笑说,那个电话很及时。
稽查队员走后,林炜马上叫来李晴,问起事情的缘由。
这时的孙闻飞已被老刘搞得有些懵。当然,所有人都懵。
李晴刚开始也慌。冷静后,她才想起是有那么一个客户,曾刁难过客服无数次,会不会就是他?
林炜听后毫不客气地训道:“以后再遭遇这样的客户,必须马上反馈,别自以为是,等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再来后悔,再来挽救,那还怎么救?”
李晴很委屈,她马上转身取来客户沟通的情况登记表。
那是一份电话记录单,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什么时候与什么客户沟通了什么内容。她将登记表往林炜面前一推,然后眼圈一红,委屈地说:“我哪里知道会那样,这客户当初说看软件太麻烦,要客服部直接给股票。所以……所以我就叫客服部从软件的股票池里,随便挑了几只,然后发短信给他……哪想到……”说着,她哽咽了。
短信?难怪老刘说,投诉人持有公司荐股的证据。但林炜并没动那份材料,只淡淡地瞄了一眼。转念一想,这事其实也不能完全责怪李晴,她那么做无非也是为了公司。一阵沉默之后,林炜只好口气一软,道:“好了,今天这事就到此为止。好在还有补救的余地,以后,你可得多留点心!”
当天晚上,林炜就和孙闻飞见了老刘。见面后,两人马上向他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刘听后,哈哈一笑说:“其实不用你们讲,我也能猜出是这么个情况。嗯,看来你们都是实在人。”
老刘这天的心情似乎不错,还跟林炜他们讲了件趣事。说不久前,有一家公司也属超范围经营,这家公司被老刘查处后,老板马上找了他们局的一位副局长。这位副局长当晚就跟老刘通了电话,命令老刘先把案子搁下。
“你们猜,后来怎么着?”老刘含着笑问。
林炜和孙闻飞不敢随意搭腔,只愣愣地望着他。老刘接着说:“我虽然也是军人出身,可最讨厌的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接到副局长电话之前,我还有些犹豫,他的电话一来,我反倒就不管不顾了。当晚,我就将查处的材料一传,证据落实了,谁能拿我怎么着?”说完,他自个儿哈哈大笑。
孙闻飞和林炜面面相觑,彼此偷偷地对了个眼神后,孙闻飞小声问:“刘队长,那你看,我们公司……”这时,老刘喝了口茶,毫不避讳地笑道:“你们公司的材料还压在我的办公桌上,既然你们这么坦诚,我也没必要故意刁难,放心好了,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
至此,林炜才完全地松了一口气。虽然后来也被象征性地罚了一些款,但相对于“非法荐股”来说,简直就是下了场毛毛雨。
突发的麻烦歪打正着地解决了,但这个毫无心理准备的事件,还是让林炜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后怕。所以,至于公司准备执行的第二套方案,即开展股票咨询业务,也只能让它永远地沉在计划里了。
4
本来,和贵发地产的商务谈判一结束,林炜就想收拾行囊马上回五湖市。
孙闻飞却不同意,说:“这个时候,你干着急有什么用?肖风他们火急火燎,那也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问题,而对黄妍来说,她只是个打工的,能有什么事?再说,咱们这次好不容易来趟鞍池,事情还没办完就……这可不太好。”
林炜抽着烟,沉默了好长一阵。其实他心中也在翻腾,有说不出的着急,也有说不出的犹豫。孙闻飞说的不是完全没道理,就像古人所说的,关心则乱!自己心中一乱,就没了主意,以至于没了章法,没了规矩。
按规矩,他们下午必须得拜访一个人。
这人便是鞍池市政协副主席万德中。此次能够和贵发地产成功接洽,便是这位万德中从中牵的线。要真这么贸然地不辞而别,不但会驳了万德中的面子,更会断了通往贵发地产的业务之路。更甚的是,今后鞍池的一切,恐怕都将与自己无关。谁愿意和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不懂商务礼仪和为人之道的商人打交道呢?
话虽如此,林炜心中悬着的石头却始终放不下。
孙闻飞见林炜不再坚持,便笑了笑道:“万叔叔的女儿万婷秋,听说这两天刚好也在鞍池,她可是咱们五湖司法局的一名科级干部。我想,你和她认识认识,或许对事情还有些实质性的帮助。”
这么一说,林炜再找不出马上回五湖的理由了。
会面的时间约在下午3点。
中午,孙闻飞抽空出门拜访了他的亲戚朋友,也顺便安排晚上的饭局。林炜只好待在宾馆房间里等着,可等得坐立不安。他焦躁地徘徊了许多圈后,才突然想起,为什么不先给韩晓东打个电话呢?
但林炜对鑫誉公司的情况也说不清,只问韩晓东黄妍会怎样。韩晓东听后,沉吟了片刻道:“放心吧,你爱人晚上肯定回得去。法律规定,在刑事案件中,对于怀孕的或尚在哺乳期的嫌疑人,只要不会对社会造成二次伤害的,就不能对其强制羁押。更何况,她那边还只是个经济案呢。”
不过,又聊了几句,韩晓东却心情很沉重地说:“我倒是担心后面的事。这段时间以来,咱们五湖对非法证券的打击力度很大,很严厉。中院刚刚审结的几起类似案件,最后基本都以合同诈骗定的罪。”
合同诈骗?林炜惊住。
韩晓东的这番话,让他刚要灿烂起来的心情,倏地又沉入阴冷的海底,暗得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这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又怀疑起肖风曾经提到过的证券运营牌照的事来。
韩晓东说,如果有运营牌照的话,最坏的结果是非法经营,那问题就不大。若真那样,非法经营额便是案子的关键。而且,在司法实践中,对非法经营额的认定,往往比较模糊,事情也就可大可小了。
挂了电话,林炜琢磨着,是不是要马上向肖风问个究竟?虽然韩晓东也暗示林炜别瞎掺和,可毕竟黄妍纠缠在这当中。这一纠缠,就意味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处理不妥,黄妍就绝无可能做到真正地全身而退。
只是再拿起电话,林炜又犹豫了,要不再等等?至少,也得等王东的处理结果出来,或许那个王东真就有“扭转乾坤”的大本事。不管怎样,案件是大是小,以及最后会往哪个方向走,或都将是第二步的事了……
半个小时后,林炜又尝试着往妻子的手机拨电话,结果却还是和上午一样,一个标准的女声提示: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看来,只能耐心点等了!
百无聊赖之际,林炜将手机丢在床头,仰身躺了下去。他忽然觉得浑身乏力,躺下后只是木然地睁着眼,一动也不想动,怎么就这么累这么无助呢?
此刻,外面的雨停了,天空却依旧阴着。刚刚还有一丝光亮的太阳,此刻已逐渐地被堆积起来的乌云覆盖。还是中午时分,天色却昏暗得如黄昏一般压抑。才躺下去,李晴的事又浮了上来。顿时,林炜的脑子里仿佛有千军万马,疲劳、消沉、畏惧,这一切好比千百条绳索勒着、缠着,他很想摆脱,却提不起精神,也唤不起力量。
许多男人说,突破婚姻的围墙出轨,当中绝对有女人的一半责任。
女人们却不这么认为,她们说那是男人在狡辩。出轨就是出轨,哪来那么多的借口?男人出轨,无非两个原因:一是心底没有固守的道德底线,另一个则是外界的诱惑太多。而且一旦没了底线,面对诱惑则更容易肆无忌惮。
李晴确实是一位浑身裹满诱惑的女人,特别是她那双惹火的丹凤眼。
她比林炜小了整整10岁。
林炜刚开始也不敢想,更不敢奢望,只一次次地自我抑制,一次次地悬崖勒马,差点就真把自己弄成个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
从接触李晴的第一天起,林炜只敢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和她之间的那一段比友情多一点,比爱情少几许的微妙关系。他把这种关系定义成“第三类情”。他也曾暗暗揣度过,这种关系会不会就叫“暧昧”呢?思来想去,他否定了。说到底,他潜意识里讨厌“暧昧”这个词,他认为这个词是对他、对李晴,以及对他们俩之间的第三类情的一种亵渎。暧昧之中,怎么说都有某些利益交换的成分在。而他和李晴之间,工作之余,最多也就吃吃饭、逛逛街,然后牵着手到五湖湾的河边散散步,看几场电影,连拥抱、接吻都从未有过,哪来的暧昧?
林炜和李晴虽没有俗不可耐地腻在一起谈理想谈人生,但也谈了不少各自的情感经历。林炜当初想,或许知己之间,就该如此,无话不谈。
有一段时间,林炜很享受这种状态。因为李晴在他的“呵护”之下,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而且,连他自己的生活也开始变得丰富多彩。试想,谁不乐意自己身边时常伴有一位娴美娇艳、风姿绰约的漂亮女人呢?
当然,李晴也曾多次在顾盼之间流露出关系可以更进一步的暗示,可林炜只装作没看见,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惜,这种关系只维系了半年多一点的时间,在那次遭遇客户恶意投诉的事件之后,这种平衡就被打破了。
直到现在,林炜回想起来,还会惋惜不已。真不该啊!真不该忽略了那种关系的脆弱性。毕竟,那就像是投射在平静湖面的美丽风景,再小的石子也可荡起难以复原的破碎。林炜意识到,自己那次的态度已经伤及李晴了。
李晴的不在状态,以及她眉宇之间流露出的茫茫然的空洞,果然给公司的业务带来了严重后果。孙闻飞看着着急,他马上找来李晴,旁敲侧击地谈了谈,想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可惜,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谈出来,他只好悻悻地又将希望寄托到林炜身上。
面对这种情况,林炜当然知道该如何解决,只是他心里还是有些纠结。要说他对李晴没想法、没感情,那绝对是骗人的。然而,他早过了那种冲动的年龄,再不是见到美女血就发热、脸就发烫、心就乱跳的青春小伙。所以,面对这份荡漾的春汛时,他想到更多的是责任。
真不知这一脚迈出去之后,还能不能完全地退回来。因为,只要一想到李晴那双惹人的丹凤眼,再想到她那秀眸里流露出的满满热情,以及那时尚外衣包裹下曼妙有致的身材,林炜的心就会没来由地一阵害怕,害怕自己从此迷失在炽热的温柔乡中而无法自拔……
果然,人生不能尝试太多的侥幸。
躺在宾馆大床上的林炜,此刻只能暗暗怨恨自己。虽然当初也有妻子黄妍背后推那一把,可他自己怎么就脑子发热了呢……
公司出现的异常状况,黄妍很快就知道了。
那天下班回家,黄妍连手里的包还没放下,就直接质问起事情的缘由来。林炜只好将公司出事之后,自己如何批评李晴,李晴的反应以及孙闻飞的努力,一五一十地全倒了出来。不想黄妍听后,反而扑哧一笑问:“怎么,摆平这么一位小姑娘,你们俩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办法当然有,可林炜敢说吗?
黄妍一边换睡衣,一边若有所思地说:“现在临阵换将是不可能的事了,近来股市低迷,我能体会到李晴的工作压力有多大。”她沉吟了片刻,接着又说,“我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当好一名心理医生。只要大树不倒,猢狲就不会散,这就是业务团队管理的核心艺术。”
管理学大学都学过,道理林炜也懂,更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原来想到这些,林炜还有些踌躇,现在听妻子这么一说,他心里一亮,当即戏谑道:“你让我当她的心理医生,就不怕擦出什么火花来?”
黄妍微微一愣,马上又玩味地笑笑:“呵,你有那本事?”说完,她狠狠地剜了丈夫一眼。
当晚,林炜暗暗地琢磨了一阵,和妻子打了个招呼,出了门。
夜色深沉,喧嚣了一天的五湖市早褪下白日严肃的正装,掀开了它声色迷离、吊裙诱惑的另一面。
一出家门,林炜就给李晴拨去电话。电话是通了,可听筒里一片嘈杂,只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一点也听不清里面说话的内容。林炜想,李晴很可能在酒吧。
心情烦闷时,酒或许是唯一能聊以自慰的东西。
果然,在万佳大饭店一楼的诺曼底音乐酒吧里,林炜找到了李晴。找到的时候,只见她正独坐一隅,抱着一瓶不知名的洋酒欲饮难咽。她的样子有些伤感,目光暗淡抑郁,在酒吧暧昧的灯光下,更有种说不清的味道。
酒吧大厅的中央,有个演艺台。台的四周堆着红黄蓝绿各色酒瓶,调酒师们和卖酒女们正不停地忙碌着。台上两名女演员半是挑逗半是含羞地围着钢管跳着,还时不时地撩拨身上难以遮体的比基尼,扯着蠢蠢欲动的情欲,惹得周围的人爆出阵阵尖叫。
李晴就躲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独自一人捧着忧伤,喝一种叫茫然的酒。林炜瞧那情形,眉头不禁一皱,她怎么能这样?林炜唤了声李晴的名字,可音乐嘈杂,她没有听见。他只好径直走到她的身旁坐了下去。
“滚!”
李晴头也不抬就是一声怒喝,一声几近歇斯底里的怒喝——她以为林炜是前来搭讪的臭男人。不过,这声怒喝顿时让林炜的眉头一舒,原来她并非到这样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放浪形骸。难得的是,醉眼之下尚能保持一线清醒,特别是她那不容侵犯的模样,林炜心里不禁一荡。
顿了几秒,林炜情不自禁地探出右手,轻轻一揽,将她揽入怀中。也就在这时,李晴才看清了身边的男人是谁。她没挣扎,也没说什么,忽地暗自啜泣,泪水像股股默默涌动的春情,渐渐地浸湿了林炜的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林炜想分开,反被她紧紧地抱住。
“别,抱我……”李晴呢喃着。
林炜再也无法将她那充满忧郁充满期盼的哀哀娇声赶走,不一会儿,他的身子也仿佛着了火。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停止。李晴猛地抬头,将她那灼热的、颤抖的嘴唇轻轻地贴到林炜的唇上。林炜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耳边再无其他声响。
恍惚间,林炜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好像不是出自李晴,但又确确实实地出自李晴,她带着喘息声道:“咱们回去吧……”
回去,当然要回去,而且是迫不及待地回去。
回到那个溢满玫瑰色的小房间,林炜终于颤巍巍地探出双手,一把撕开了李晴那绷满欲望的胸衣……
欢爱虽然美妙,却能毁掉一个男人,甚至一个圆满的家庭。
所以后来,当李晴说她已成功地孕育了一个小生命的时候,林炜仿佛看到自己的家正一点一滴地被侵蚀,心也开始一点一滴地往下沉……
5
下午3点左右,孙闻飞带着林炜拜会了鞍池市政协万德中。
对于万德中来讲,孙闻飞是晚辈。私人间的会面,约见的地方不在办公室,而选在万德中的私人书画会所里。
那是鞍池湘龙山庄一座地势较高的独栋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