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上午,联系了韩轩良,林炜就给万婷秋发去信息,问她是否有时间一道去。毕竟他和韩轩良才见过一回面,怕有些事沟通起来不会那么顺当。谁知这个时候,万婷秋竟先他一步去了韩轩良的办公室。
林炜暗道了声惭愧,马上也赶了过去。
到了之后,林炜发现万婷秋确实早就等着了,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再望向万婷秋时,林炜发现她面容憔悴,好像是昨晚没睡好,眼里更布满了红红的血丝。一夜不见,怎么就……
林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内心只感觉不是滋味。
不过在这里,特别是在韩轩良的面前,他不好多问什么。
落座后,韩轩良笑着说道:“你好像很紧张?”
林炜也笑,可笑得极不自然。如今这般情形,能不紧张吗?
韩轩良继续说:“其实,按常理来讲,即便唐荣信现在改了口,也改变不了什么大局。”
“哦,怎么说?”林炜听到韩轩良这么说,紧张的心稍稍舒缓了一些。当然,肯定是万婷秋事先沟通过,不然韩轩良哪会了解到这些。想着,他不禁又朝万婷秋投去感激的一瞥。不料,万婷秋此时依旧是面色忧郁,一言不发。
韩轩良接着又说:“按办案程序,嫌疑人在公安局的首份笔录,以及进了看守所的首份笔录,这两份很重要。至于后面补充的,或改口的,都只作为案件侦查的补充线索,除非能有特别重要的物证或人证做辅助,不然,真改变不了什么。”这一次,韩轩良倒没再咬文嚼字,说话的语气也亲切了许多。
林炜笑了。韩轩良的这番解释,顿时给他七上八下悬着的心垫了个底。
林炜想了一下说:“证据肯定不会有,因为黄妍本就不是鑫誉的老板,也不是鑫誉的股东,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可我有些担心,要是所有业务员和唐荣信一起众口一词,那该怎么办?”
韩轩良解释道:“在我国的刑事诉讼中,判断证据,认定案件事实,都必须遵循重证据、不轻信口供的原则。而且,即便有被告人的供述,而没有其他证据相互印证的,不能判其有罪,更何况此案件目前还处在侦查阶段。当然了,这也要看案件侦办人员如何处理了,准确地说,应该会有些麻烦。不过,我还是觉得问题不大。”顿了一下,他又说,“倒是你的那个银行账户,涉及短信群发,应该提前做些准备。相比之下,这反而更麻烦。”
麻烦?听着,林炜的心不禁一震,忙问:“具体要怎么做?”
韩轩良沉吟片刻,道:“你马上和这家SP公司签定合作协议,当然协议的日期要从开始合作时算起,获得了区域销售授权许可,你的这项商务活动才算合法。要再有什么问题,责任也不会全落到你的身上。”
林炜这才领悟地点了头。
这时,万婷秋突然插了句:“把责任推给黄妍这件事,咱就这么看着?”
韩轩良笑道:“是啊,不然,你又能怎样?”说着,他又对林炜说,“放心吧,公安局也不是那些人开的,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
林炜还是不放心,跟着问道:“您再帮着想想看,有没有一个合理的说法,会让他们自己刹车?说实话,如今局面已经够乱,我哪还敢再折腾什么?”
韩轩良点头道:“说法当然有。你干脆告诉他们,若真要那样做,不但于事无补,而且咱们还可以追究其诬陷、作伪证等扰乱司法公正的法律责任。”
林炜听着,讪讪一笑,他的脑子里还是一片迷糊。这说法会起作用吗?肖风、王东他们听完就会担心、就会重视吗?恐怕不能吧?想着,他只好又将目光期期艾艾地投向万婷秋。
万婷秋淡淡地回了个眼神,转向韩轩良小心地问:“您不是省厅的案件督办专员吗?看能不能……”她的话未说全,韩轩良倒也听懂了。
沉默了片刻,韩轩良正色道:“若情况真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当然可以。不过,眼下林炜有一点必须注意。”
听着,林炜赶紧收起杂乱的思绪,认真地望着韩轩良。
韩轩良神色严肃地说道:“接下来,那些人要讨论什么,你最好不参与。即便参与了,也最好不说话,以免落入那伙人的攻守同盟之中!”
攻守同盟?
林炜特地查过资料,“攻守同盟”指各嫌疑人之间,以及嫌疑人与案件其他有关人员之间,为逃避某种法律责任,统一口径而建立起来的一种违法行为。简单说,就是犯罪分子之间达成共识,互相掩护。对于这样一种行为会产生何种于己不利的法律后果,林炜并不清楚。不过细细咀嚼过后,林炜又想,听从韩轩良的建议总是没错的,确实应该时刻保持警惕。肖风他们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打顶包这张牌,指不定还会打出意料之外的第二张,甚至第三张——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一上午的谈话,至少令林炜迷惘的心渐渐有了些依靠,但他还是有些不确定。不知韩轩良是不是为了安慰他而故意把话说得轻松,但现实的困难并非如此。想着,他刚舒缓下来的情绪又突然变得有些紧张。
从韩轩良的办公室出来后,林炜边走边问万婷秋:“要是局面不可控,你说,韩律师真能帮得上忙?”
万婷秋蓦地停住脚,定定地回瞪了林炜一阵,反问道:“怎么,你还想把事情闹得更大?”林炜讪讪一笑,忙解释道:“当然不想。”
万婷秋咬着嘴唇,没再说,继续朝前走,见林炜没动,才回头冷冷地问了句:“不送我回家?”林炜忙说:“送,送,当然送。”
林炜见万婷秋心情不佳,不敢继续刚才的话题,只默默地跟着她。
到了停车场,万婷秋忽又停住脚步说:“要不算了,我自己回去。”
“为什么?我也顺路,不碍事的。”林炜笑笑。
不过,林炜的心中还是纳闷,万婷秋的态度怎么就突然变得冷漠?仿佛一下客套了,生分了,生分得与陌生人无异。难道是短信的事欺骗了她,还是在某个地方不经意唐突了她?想着,林炜的思路又马上跳到如何和肖风进行交涉上,整个人便顿住了。
其实,万婷秋此刻的心中也在翻腾。
这一刻,她多么渴望林炜能抱抱她,给她安慰,给她力量。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为了黄妍的事,她不惜与丈夫翻了脸。那样的翻脸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想。至少,看到林炜这么不辞辛劳地为妻子在奔跑,她就什么都不敢想。
昨晚回到家,卞辰国没有继续和她吵,可看她的眼神却不一样了,像审问犯人一样地审视着她,看得她有些心慌,仿佛被丈夫看出她对林炜重新燃起的那点火苗一般。她怕了,甚至连眼神都不敢与丈夫对视。
这点怕也是因为想起她的宝贝儿子,想起她严厉的父亲。刚刚的那股勇气哪儿去了?或许,真不该再有那些荒唐的念头。只是再想起林炜无助的目光,她的心倏地又软了。
这晚,卞辰国睡在客房,没进房间。
她不是一个不依偎在丈夫怀里就睡不着的女人,可这一晚她真的没有睡着。两米宽的大床,就她一个人,辗转反侧,听了一夜的雨。睁眼闭眼都是林炜,她甚至悲戚地埋怨林炜,为什么要在鞍池突然出现?为什么要去惹鑫誉的那些麻烦?正是因为有了那些麻烦,她才会和从不谈彼此工作上的事的丈夫起了正面冲突。
为了儿子,她至少还不想与丈夫争吵。
可是……
她睁着眼睛躺了一夜,挣扎了一夜。起来后,她稍稍犹豫,最后还是情不自禁地决定去韩轩良的办公室……
站在车子边上,为难了很久,万婷秋一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一路上,车内的空气处于近乎凝滞的状态。到了小区门口,万婷秋瞥了林炜一眼,幽幽一叹后,便下了车。
林炜望着万婷秋进入小区的身影,踌躇了片刻,便开车去了李晴所在的医院。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林炜想,他和李晴之间,虽算不上夫妻,但曾有的那份浓浓的柔情,历历在目。缘尽于此,虽说有些情非得已,但至少也得等她的身体好了,出院了再说。
到了医院楼下,林炜买了束李晴平日里最喜欢的百合花,捧着上了楼。
谁知进入病房,却不见李晴的身影。值班护士说,李晴不顾劝阻,一早就办了出院手续。
出院?她怎么……林炜马上掏出手机,打了过去。关机。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慢慢地明白过来,李晴这是在逃避。原来,她昨晚发来的那条短信,不是辩解,而是告别。
告别?就这样告别?林炜苦笑。
或许,李晴真不是个别有用心的女人。林炜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他从不认为自己对女人是理智的,加上又陷入难以自拔的温柔乡,仅存的那点理智早就消失殆尽,特别是听到李晴怀孕的消息后,他更是慌了,也怂了。
真不该!
林炜想着,内心猛地扯起一股浓浓的失落。等回到李晴租住的那间仍旧溢满玫瑰色的小房间,再看到她留在桌面的字条后,林炜心里就不单是失落,更多的是愧疚。
字条上写着:
发生这么些事,我只能说,真的抱歉!或者,对你我而言,早没了资格谈论爱情,可我真的爱你,从见你的第一面起,那份爱就是真真切切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真的!不管你信与不信,那都是我内心里最最真实的感受。当然,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就当作回忆吧!我回老家了,我知道你会来这儿找我。谢谢你!我很好,不用担心。也再次感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关心与照顾,还有你的爱。爱你的李晴。即日。
林炜知道,到了这时,有关李晴的,以及李晴和他之间的那些所谓的爱情故事,就这样草草地画了句号。就像房间里的衣柜,空了。
看来,李晴出了医院,回到这里匆匆收拾后,便悄悄离开。这样的离开,或将意味着永远不再回来。
林炜将字条轻轻地折好,默默地塞进包里。然后,整个人颓废地坐在床上。这张大床,依然荡漾着熟稔的气息。一股令人着迷的幽香,使他不禁又探了鼻子,深吸几口后,眼前仿佛再次闪起李晴那张千娇百媚的脸,还有那浓浓的柔情……恍惚间,林炜觉得自己的嘴角有点咸涩。
林炜坐了半天,重新收拾心情下了楼。
到了楼下,他才发现外头下起了雨。
雨倒不大,密密匝匝,如蚕丝般包裹着大地,越缠越紧……
2
回到家,林炜躲进浴室,任凭冰冷的水从头浇下。
虽说是三伏天,可猛然间的一浇,还是让他狠狠地打了阵激灵。不过,这阵激灵,倒让他凌乱的脑子迅速得以平静……
平静过后,林炜想,王东想通过唐荣信把责任推给黄妍,这事肖风是真的不知情,还是他们几个商量好了,再由王东出面?还有,他们会不会为了把这出戏做足、做真,早让石泉华从中搞鬼,将自己短信群发的事情故意放大?
思来想去,林炜最终觉得,必须单独找肖风再认真地谈一次。
不谈,许多事就拿不准,若拿不准,就只能干耗着,任由他们胡来,那怎么可以?到时就是临阵灭火,也会灭得手忙脚乱。
绝不能再乱了!
不想,人还没出浴室,肖风的电话倒是先来了。岳父不知什么事,拿着手机,从门缝里塞给林炜。
肖风说:“我刚好路过你家楼下,想上去坐坐。”林炜笑说:“还真巧,我刚回到家。”肖风又故意调侃:“那我今天上门,不知道你还欢不欢迎?”
“欢迎,欢迎,你们谁来我都欢迎。”林炜暗暗冷笑:我正好要找你。
“这是今年的新茶。”肖风来的时候,还特地带来了一盒精装的铁观音茶叶。
林炜笑笑,道了声谢,就将肖风让进沙发。
整个布艺沙发随着肖风往下一坐,顿时一沉。林炜不禁戏谑道:“发生了这么多事,大伙儿都瘦了,倒是你的体重又见长了。”
“嘿嘿,”肖风讪讪一笑,解嘲地说,“我是喝水也胖,而且晚上睡不着,胖得更快。这不,刚刚爬你家五楼,累得我是上气不接下气。”
泡好茶,又调侃了几句,话题马上回到案子上。只是这一次倒让林炜感觉非常意外,似乎肖风的意见比他还大。才起了头,肖风就先骂起王东。
“真不知他在搞什么鬼,事情竟越弄越复杂!”
复杂?当然复杂。力气使的方向不对,结果肯定会适得其反。林炜想着,却没说,脸上仍旧挂着笑,认真地听着肖风说话。肖风继续说:“咱先不说赵江平愿意怎么帮忙,单是他开出的那个价码,就足以吓人一跳。”
“哦?这么说,赵江平狮子大开口了?”林炜插了句。
“是啊。”说着,肖风泄气地将身子往后一靠,又悻悻地伸出两个手指头,“他要这个价,而且,还没得商量。”
“20万?”
“少说一个零。”肖风忿忿道。
“200万?”林炜也吃惊,难怪赵江平人称“赵一刀”,这一刀下去,够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有什么法子?”说着,肖风又无奈地摇着头,“所以我说王东在瞎搞,要这么乱撒钱,关系谁都会做,想想就失策!”
林炜想了下,就趁热打铁问道:“那唐荣信呢,王东不是说,他能搞定?”
“搞定?”肖风的脸色更复杂,幽幽叹道,“难啊!想想就头疼。”
“头疼也得想。”林炜淡淡一笑,本来他还犹豫着要不要聊聊字条的事,既然肖风已经提及王东,那现在是时候说了。当然,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只能绕着弯说。“不管怎么样,处理事情,绝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聪明的肖风马上意识到林炜话里有话,当即坐正了身子,望着林炜问:“哦,你有什么消息?”
“大的消息没有,不过,倒是看守所那边有个说法。”
“看守所?”肖风的眼神里充满着狐疑,又讪讪一笑问,“你看守所里有熟人?噢,你先说,什么消息?”
林炜收了笑,正色道:“我听到一个消息,说唐荣信的情绪波动很大。”
肖风似乎松了一口气,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是啊,这人哪,要真到里面待上几天,要说情绪不波动,肯定是骗人的。”
“是,情绪波动是正常的,可要是胡说八道,那就麻烦了。”林炜冷冷道。
哦?肖风的心好似一阵乱,这一次他倒没再问,只诧异地盯着林炜。
林炜继续说:“其实,我最怕的就是这样。麻烦来了,谁难免都会乱。可再乱唐荣信不能乱,他一乱,势必就会乱说。饭可以乱吃,话怎么能乱说呢?”
肖风这才问:“小唐说了什么?”
林炜认真道:“小唐说什么我不清楚。不过,听说他要开始把责任往外推,推给谁呢?肖风啊,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肖风听完沉默了。
林炜继续说:“你想想,解决问题,咱们首先得内外一致吧,要是一内讧,其实不用宋书良查,咱们自己倒先是乱了。”
想了好长一阵,肖风慢慢地摇了摇头:“我想,小唐应该不会。”
林炜说:“不是应该不会,而是绝不能让他会。”
肖风有些不解,问道:“那该怎么办?”
林炜笑道:“我想,王东的活动范围应该再广一些,不能老局限于市经侦,看守所那头同样重要,必须让他找找人,适时地给小唐提个醒。我相信小唐是个聪明人,他应该明白,底线要是没保住,任谁也救不了,可别到时按下葫芦浮起瓢!”
顿了下,林炜怕肖风听不明白,干脆开门见山地说:“肖风啊,有些丑话我不得不说在前头。如今,咱们还可以坐下来好好地喝茶、商量,可一旦小唐在里面把责任都推了出来,或都推给黄妍,那我要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不讲情面哟。”
林炜这么说的时候,语气尽量平和。
肖风当然听懂了,脸上忽地多出一层颜色,还微微地渗着尴尬的白,须臾后,他只模棱两可地回了两个字:“确实。”
林炜又说:“话糙理不糙。话是难听了点儿,可谁都不愿意走到那一步。”他笑着给肖风添了茶,接下又说,“这几天,我一直和律师在一起。哦,忘了告诉你,那位律师是省厅的案件督办专员韩轩良。他的意见倒和我一致,还说,要是被冤枉、被栽赃,可以另诉法律,追究其诬陷、作伪证的法律责任。呵呵,当然,咱们现在只想大事化小,谁还愿意瞎折腾,让宋书良那帮警察看笑话,你说呢?”
肖风跟着点头,一笑,忽又抹了把汗,恨恨地说:“这鬼天气,下雨了还这么热?”林炜望了眼肖风,也笑说:“是啊,这段时间以来,五湖的天气总这么变化无常。”
话说到位,意思也表达清楚,林炜就埋头喝茶,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