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说的是这个道理。”
一时间,桌面谈的叹的,似乎都与郝国富生前的所作所为有关。
近段时间以来,宋书良一直忙鑫誉公司的案子,对郝国富的事,相对孤陋寡闻,他也只是从同事们的碎言片语中,听到了模糊的大概。没想到,今晚在这里补上一课。
原来,市里一家老牌的民营证券咨询机构,涉嫌违规经营,被郝国富查了,也罚了些款。不料事情过后,竟有人看上这家机构,想买,但出的价码很低。那机构也非善类,当即就驳了郝国富的面子。后来,据说是郝国富拿先前的处罚说事,才逼着人家就范……
或许,矛盾就那样产生了。当然,郝国富的死是否真与那家机构存在着必然的联系,都只是大家的凭空猜测。尽管猜测得有根有据,但由于案子没有往下继续查,真相也只能随着郝国富的骨灰一起入了土。
宋书良看着石泉华,中间插了句:“那是家什么样的机构?”
石泉华说:“是什么机构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已经到此为止。”
宋书良纳闷,说道:“郝国富的案子为什么没继续往下查?”
石泉华笑道:“你想想,能让郝国富亲自出面办事的人,以及敢跟郝国富对着干的机构,这二者恐怕都有来头。这年头,谁愿意没事找事,只要有了堂而皇之的借口,刚好就可以借坡下驴。”
“借坡下驴?”
这说法宋书良倒是头一回听说,办案还有“借坡下驴”?新鲜!
只是听到石泉华不经意间提及的“没事找事”,倒让宋书良的脸色有些微红。他随即又想起曾经的那起“非法集资案”。
那案件就像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一年多了,总会时不时地烫着宋书良。
不过,“证券运营牌照”这个词,也顺着滑入宋书良的脑海。
他不禁暗恨,案子查了这么久,怎么竟漏掉这么重要的一环?要是鑫誉公司也没有运营牌照,那就将是另一番境况了。看来,下周必须得去落实。
想着,宋书良抑制住内心的波澜,假装无事地招呼一旁陪着僵笑的妻子。这时,张行长好像也跟着反应过来,呵呵一笑又好似恍然地说:“看看,怎么尽聊些扫兴的话题?咱们吃饭,来,来,喝酒,喝酒……”
这顿富有内容的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结束了。
回家的车上,邱静问丈夫道:“刚才张行长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啊!”
“那你也不问问,我什么时候调过去?”
“急什么?没问题。”
“没问题?他什么时候说的?”
宋书良无言地笑笑,可回了办公室,他就一脸严肃。
他久久地盯着桌面上那个搁着的信封,一层牛皮纸的包裹之下,已不仅仅是一沓充满诱惑的金钱,还有难以撕破的面子、人情,以及王东嘴里说的充满人生智慧的方与圆……
7
每逢周末,卞辰国要么出去应酬,要么在家接待上门的客人。
每每看到客人们毕恭毕敬的表情,万婷秋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她管不了,更懒得管。儿子由卞辰国的父母带着,每到周末,万婷秋要没什么紧要事,总会过去看望一下宝贝儿子。
对于他们夫妇俩这样的一种生活状态,司法局的同事们都羡慕不已,纷纷调侃说:你看,人家儿子都有了,还能甜蜜地享受着“二人世界”。同样是夫妻,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其实,婚姻如同穿鞋,是否合脚只有穿的人自己知道。
对于自己的这段婚姻,万婷秋也曾偷偷地挣扎过。可现在只要一见到宝贝儿子,她就认命了。因此,日子倒过得不痛不痒不咸不淡。至于同事们嘴里提到的什么“甜蜜”,她不想多说,只报以浅浅一笑。
有时,刚好遇到上门的客人,礼节性地简单招呼后,她就会缩回自己的房间,或看看书,或收拾衣物,或上网闲逛。总之,很少会去关心丈夫工作上的那些事儿。
不过,今晚不同。万婷秋一回到家,就看到丈夫身边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
居然是王东。他怎么来了?
万婷秋本就对王东印象不佳,再从林炜口中听到鑫誉公司的那些事,特别是听到他和屈瑄两人之间的偷偷摸摸,心里更是猛生了一丝厌恶。进门后,她顾不上皱眉,马上走了过去,打开了客厅的窗户,让这满屋子呛鼻的烟味挥散出去。
“嫂子回来了。”王东见到万婷秋回来,忙起身打了声招呼。万婷秋也只好礼节性地还他一个点头。
水,还在烧水壶里嘶嘶地烧着。
茶叶粒也正躺在盖碗中,没泡上。
应该是刚来不久。
万婷秋没在客厅继续逗留,换了鞋,便和平常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是这一次她并没将房门关死,故意留了个缝,然后轻步地走到床头坐下,连睡衣也没换,就竖着耳朵朝外听。她是想听听,这两人今晚究竟要谈些什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只听见王东低声道:“这事,卞哥你无论如何得帮忙。”
卞辰国说:“帮忙不成问题,可你都想好了?”
王东笑说:“当然都想好了。肖风不同意,我只能先想辙,到时也由不得他同不同意,怎么说,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吧。”
又沉默一阵,听到卞辰国问:“经侦那边怎么样?”
王东说:“都沟通好了,我晚上和他们两位吃饭,离开的时候我偷偷地问了石泉华,他说没问题。”
卞辰国哦了声,笑道:“你们还不如让唐荣信直接认了,那更省事。”
王东叹了声道:“主要是沟通不方便。再说,小唐要是不同意怎么办?所以,不敢。”
卞辰国沉吟道:“嗯,也对。”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卞辰国好像是说,字条他可以帮着转交,可口头上实在不方便和唐荣信说什么。
王东低声道:“其实小唐那人很聪明,看到字条,他会明白自己该怎么做。经侦那边,我肯定也会安排妥当。”
又过了一会儿,卞辰国似乎推辞道:“你这是干吗?咱俩还用得着这样?”王东说:“应该的!拿着吧,你要再推辞,那就是不肯帮忙了。”
一时间,客厅里又没了声音。
再后来,两人所谈之事,基本东一句西一句,加上声音也模糊,万婷秋听得很费劲。不过,她倒是听出来了,鑫誉公司的在押人员,原来都关在卞辰国管辖的看守所里。虽无从得知王东提到的字条内容,但从他们俩的对话中也不难判断,这肯定是里应外合、串供栽赃。
难道是要唐荣信把责任全推给黄妍?
这样想着,万婷秋顿生气愤,但她这时候也只能先忍着,好不容易忍到王东走了,她才冲出房间。
卞辰国刚好才合上门,正准备坐下,听到响声,他抬了头,看到妻子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还是回家时的模样,正诧异,就听到万婷秋冷冷地说了句:“你不能帮王东。”
卞辰国却笑道:“你又要出去?”
万婷秋还是说:“你不能帮王东。王东他……怎么,你还收了钱?”
事实上,茶几上那两扎捆扎整齐的钞票已经替卞辰国回答了。卞辰国当即收了笑容,自个儿喝了杯茶,又沉默了一阵,才说:“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你知道王东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东是我多年的老战友,我能不知道?”
“好,那我问你,你对鑫誉的案子了解多少?”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卞辰国一愣。
“你先别管。”万婷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就口气变软道,“王东要你帮什么,我本不该插嘴。可是,你也不能帮着害人啊!”
“害人?你今晚是吃错药,还是喝酒了,奇了怪了,我怎么害人了?”卞辰国的声音也跟着提高。
“那……王东是不是让你叫唐荣信改口供,把责任都推给黄妍?”
卞辰国随即瞪住万婷秋,怒道:“你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听到这些话从妻子的嘴里蹦出,卞辰国的心中先是一怒,跟着又是一惊,马上又是一阵纳闷,她从哪儿了解那么多?还有,她什么时候认识了那些人?
见丈夫黑着脸沉默不语,万婷秋随即意识到自己太急,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话已出口,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无收回的可能,只好继续说:“我只是不想让你犯错误!鑫誉的案子究竟有多深,你我一点也不知情,这一脚要是踩空,真不知会不会……”
卞辰国却不领情,愤然起身打断道:“以后和自己无关的事,别乱操心!”
“我乱操心?我是说,你要是这样,迟早会毁在王东的手里。”
卞辰国阻止道:“王东是王东,我是我。我自己做的事,我心里清楚!”
“哦?那你清不清楚,配合串供也是一种犯罪?”
“还上纲上线了?”
卞辰国懒得再辩解,闪身就进了卫生间,给了万婷秋一个冷冷的背影。
盯着茶几上两捆崭新的钞票,那红色的光芒,突然刺得万婷秋的眼睛一痛。她没多想,冲回房间,拿了包就甩门出去。
不过,才出小区,她就后悔了。
常言道,夫妻间不能较真摆理。理一旦摆不顺,就不再是道理本身,反倒成了态度问题。万婷秋今晚这样的态度,身为丈夫的卞辰国怎么接受得了?没有爆发“战争”已经算不错了。真不该着急!一着急,说出的话就不像是自己的。万婷秋很清楚丈夫的个性,经过这么一闹,情况反而更糟了。
想着,万婷秋从包里掏出手机,打给林炜。
接到万婷秋电话的时候,林炜的车子刚好才驶出医院的大门。林炜有些纳闷,她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找自己有事?听声音又好像在外头。万婷秋没多说什么,只在电话里说,咱们现在见个面吧。
林炜不敢有二话,问清具体方位,马上赶了过去。
就在万婷秋家的小区楼下。车子停到路边。路灯很亮,照得这座城市绚烂无比。
万婷秋坐进车里,林炜见她秀眉紧蹙,脸色很难看,忙问发生了什么。万婷秋却盯住林炜:“你跟我说实话,你老婆黄妍,是不是鑫誉公司的股东?”
林炜一愣,也怔怔地望着万婷秋,不过马上就语气肯定地回答:“不,绝对不是!她的工资倒不低,而且,还有一块是业务抽成,我不清楚业务抽成算不算?”
万婷秋沉思片刻,摇头说:“应该不算。我看,你明天还是找下韩律师,具体事情问他比较靠谱。”
林炜听着,有点摸不着头绪地点了点头。
万婷秋又忧心忡忡道:“王东他们还是想让你老婆站出来,而且,现在似乎已经不再动员了,而是强迫。”
“强迫?”林炜不解,却也苦笑,“看来,肖风中午是在稳住我……”
“稳住你?”
林炜点头,就将肖风中午的电话内容告诉给万婷秋。
万婷秋听后说:“肖风有一点说得没错,案子前途未卜,谁站出来都不合适,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再说,哪能那样做呢?”
接着,万婷秋也讲了王东想通过她老公给唐荣信传递消息的经过。
林炜听完,不禁叹道:“解决这种事,他们倒是百折不挠,真是可笑!”
万婷秋咬着牙说:“反正,就不能由着他们胡来。”
“话是这样说,可我眼下还能怎么样?”林炜犯难了。
“是啊。”万婷秋听着,也垂下头难住了。一旦证据链形成,众口一词,单凭黄妍一人真有点儿百口莫辩。
林炜却在恨恨地想,还真小看了肖风这些人,面对自己的断然拒绝,竟会想出如此下作的招数。中午还在电话里诚心诚意地说,让黄妍顶包的确不妥。原来是笑里藏刀。肖风果然精明,太精明!
不过林炜又想,唐荣信一旦改口得逞,黄妍就会变成“老板”,按说事情很快就会暴露。那么,肖风这么做的目的究竟何在?这么做又有什么特殊意义呢?
许久,万婷秋才重新抬起头,神色非常认真地看着林炜,说道:“那……你和鑫誉公司有没有经济往来呢?”
“这……”
万婷秋的声音很轻,却犹如一记毫无心理准备的响雷,顿时就把林炜震醒。经万婷秋这么一提醒,林炜也跟着反应过来,原来肖风他们所做的,为的是打自己这张闲牌。闲牌虽闲,可要再加上妻子黄妍,那就绝对可以一局定输赢了,难怪他们会如此不遗余力地上下折腾。
狠,狠哪!
林炜望着万婷秋,竟忘了该怎么开口。
有一个情况林炜确实没告诉过她。近两年时间,鑫誉公司经由林炜的一个银行私人账户向于晨的同学采购的短信量,总现金流水可能已有百万,甚至更多。那么,王东会不会还在经侦那头做了些什么手脚呢?想着,林炜只觉得一股冷气嗖的一下从脚底直直地往上冲。
“怎么,还真有?”万婷秋有些惊诧。
林炜没有回答,他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鑫誉案发后,短信的事就一直如一块巨石,时不时地压在林炜的胸口,压得发闷,有时甚至连呼吸都会变得不均匀。可他一直侥幸着,想想这事和鑫誉非法证券案毫不相干。
不过,万婷秋如此郑重,又听说唐荣信准备串供的事,桩桩件件叠加起来,才把他惊住。
万婷秋的脸色明显地暗了,问:“怎么回事?”
林炜这时想挤出一丝笑容,可实在挤不出。
万婷秋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语气冰冷。不过,从她的眼神里,林炜读到的是一片浓浓的关切,而非责怪。确实,这个时候责怪已解决不了任何实质性的问题。又哽了一阵,林炜才将短信的来龙去脉一股脑儿说了。
万婷秋听完,表情当即有些复杂,目光只在林炜的脸上扫了一扫,没再说什么。沉默了一阵,她突然推门下车。
林炜不清楚万婷秋心里怎么想,见她一言不发就走了,有些蒙,但也只呆滞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发现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风云骤变,开始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不一会儿,车窗玻璃上就挂起一层阴沉沉的雨幕,再寻万婷秋的身影时,路上早是空无一人。
林炜长叹一声,重新发动了车子。
这时,手机响了,是妻子黄妍。她问他睡了没,林炜说自己还在外面,正准备回家。
电话沉默了一会儿,黄妍幽幽地说:“老公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林炜听着,喉咙莫名一堵,可马上平定气息说:“别这么说,有什么困难,咱们都要一起面对。”这话让黄妍一阵啜泣。林炜又安慰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收起电话的时候,林炜发现李晴来了短信。短信里说:对不起。
寥寥三字,文字硬冷,倒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林炜没有回复,可他的心还是止不住地一阵扑腾。
不能了!或许,真如老刘所说,混多了,混久了,终归还是要还的。
关键是,怎么还?
这么一想,林炜沮丧地将目光重新投向夜雨朦胧的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