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喝了一杯,肖风突然起身告辞:“我得马上去安排给赵江平的钱,差点给忘了,就目前来说,这也至关重要。”
当然重要。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怎会忘记?
林炜暗笑,但不想点破。心想,这些话肖风应该是听懂了,那么听懂之后,他又该怎么办呢?是变本加厉,还是偃旗息鼓?
站在阳台上,望着肖风渐渐远去的胖嘟嘟的身影,林炜心里如下雨一样潮湿。想着,他掏出烟来,抽出一根点着了,吞吐间,情绪稍稍地平复下来。
雨很快就停了。
不一会儿,外面竟是阳光灿烂。小区的院子呈现出一片难得的安宁与祥和,那些没有上课的孩子开始在院子里奔着,跑着,嬉闹着。
一根烟抽完,林炜给万婷秋打去电话。对方没接。想了下,又给她发了短信:有时间见个面?短信发出后,林炜就坐在客厅里等。
刚好是周末,妞妞下午由外公陪着去了舞蹈学校,所以家里空空荡荡。可等到六点,万婷秋还是没回过来短信。林炜有点坐不住了,万婷秋这是怎么了?这几天,她只要一接到短信,行与不行都会回一条,今天怎么会这么久没消息?
肖风脚步匆匆地离开林炜家。
他怎么也想不到林炜竟找了律师。而且,还是省厅的案件督办专员韩轩良。看来,他是不信任自己!而且,他似乎已知道了王东准备通过唐荣信,将大部分责任推给黄妍的事……
更让肖风感到疑惑的是,林炜是通过谁获悉这一情况的?而且,知道了这些竟还能这般镇定?难道,他想到了有十足把握的应对措施?
肖风蓦地有些沮丧。沮丧过后,他就开始埋怨自己,真不该立场不坚定,听从了王东的乌龙建议。或许,真不能再窝里斗了!
回到会所,肖风脸色发青,当即就给王东打了电话。王东的声音很低,似乎有些不方便,他问肖风什么事这么着急,肖风只叫他来会所面谈。可王东吞吞吐吐地,说他在厅里开会。开会?周末还上班?不过,肖风不好再说什么,只说:“那你开完会就过来,我等你。”
本来,采取这种“先斩后奏”的法子,刚开始连秦宏凌律师也不赞同。
秦律师是一位专门代理洗钱案件的诉讼律师,在五湖小有名气。肖风为了慎重起见,特地通过关系找到他,请教他若就这么让黄妍“站”出来,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咨询的时候,肖风还拉着王东一道去。
秦律师说,在他以往代理的案件中,类似的解决办法不是没有。可有一点不同,当事人首先要心甘情愿。而且,还得事先谈好案件的前因后果和要担负的法律责任及补偿的细则,至于肖风所说的这个情况,他倒是没碰到过。
肖风小心翼翼地问:“那依您看,如此一来,最糟糕的结果会是怎样?”
秦律师笑道:“最糟糕?那肯定很麻烦。你们知道吗?许多经济案都被查了个底朝天,究其根本原因,基本都是堡垒内部自个儿崩塌。一旦产生分歧、互不信任,自己人之间就开始相互撕咬,到那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肖风和王东面面相觑。
秦律师继续说:“当然,你们真想这么做,那就得快,快速把证据做成。不然的话,等林炜夫妇醒过神来,事情不但无法解决,还可能给唐荣信增添不少麻烦。更可怕的是黄妍倒打一耙,那鑫誉的事就更大了。”
秦律师的一席话,顿时让肖风的心凉了半截。
王东却不以为然,笑道:“他们懂什么,现在经侦那头急着要这架梯子,再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觉得,可以试一试。我就不信,黄妍那几竿子,能搅出多大的风浪!”
肖风还是犹豫。
秦律师沉思了一阵,也笑道:“不管怎样,局面得控制得住。要是控制不住,最好别试。这种事哪能试试看?”
在回去的路上,王东对肖风说,他觉得秦律师是事不关己,想法当然保守。又说,看守所所长卞辰国是他多年前的老战友,关系铁,可靠。加上经侦那头有石泉华鼎力相助,那还怕什么?
最担心的事,往往就是最不靠谱的事。
情况就是这么变化着。
躺在会所的沙发上,肖风不禁惊叹,林炜的反应可真够快!当然,林炜本就不傻,他怎么会掂量不出鑫誉案的轻重缓急?只不过,肖风还有一丝纳闷,林炜沉着冷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黄妍的表现可就有些异常了。她怎么也会这么无声无息、沉得住气?肖风想象得出,黄妍虽然人在泞川,心肯定还系在五湖。那么,就只剩一种解释了,林炜并没将这种情况告诉黄妍。或许,林炜是在等自己如何解决吧!不然,黄妍一旦获悉,肯定就会撒起泼、发起疯,那谁又能按得住呢?
这样想着,肖风顿时惊出一身汗。他甚至觉得,对这对夫妻,他好像是越来越吃不准。越吃不准,他的心里就越是发憷。
从校门走到社会,这10年间,他还真未做过什么没把握的事。可就是这次公司出事,之后的桩桩件件,似乎都只游离于手指缝间,怎么也把握不到掌心。这种困惑与彷徨,渐渐地使他原本坚实的自信,慢慢地被击穿,破碎……
周强和蒋选维都不在,王东也不会这么快来。
肖风只好一个人默默地躺着等,他的心里生出一层悲。
信任……真到关键时刻,谁又能相信谁?
林炜,黄妍,周强,王东,所有人都相继活跃在脑海里,肖风隐隐有种担心,一旦信任之柱坍塌,结局肯定是惨不忍睹。而且,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不知大家会不会产生一种同归于尽的伤感呢?
想着,肖风痛苦地闭上了眼……
3
周强也是接到一个电话后,才和肖风前后脚离开了会所。
欧阳倩如终于有时间见他了。
其实,公司一出事,周强第一时间就和她联系了。可那时,欧阳倩如人在京都,正忙着。周强知道能让欧阳倩如亲自出马办的事,肯定是要事、大事。所以,他支吾了一阵,却不敢道出实情。欧阳倩如也没多问,只说回到五湖再联系。不想,她在京都这一待,就是一个星期。
这会儿该是闲了,才记起给周强打电话。
欧阳倩如是五湖知名的地产企业家、活动家、慈善家,集多种社会头衔于一身。早在10年前,那时的周强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证券职业分析师,在一次财富论坛上,他无意间结识到这位大人物。认识之后才知道,她原来也是一位资深的桥牌爱好者。
恰巧是因为桥牌,周强才得以与欧阳倩如深交。不过周强的桥牌技术,至多只算三流水平。在一次私人聚会中,周强刚好与欧阳倩如对局,结果被杀得丢盔弃甲。周强无比尴尬,欧阳倩如倒说,牌品如人品,她觉得周强憨厚实在,值得一交。其实,周强自己清楚,在处事方面,他属于后知后觉型。
再后来,欧阳倩如当了红娘,让周强娶回了现在的太太吴柔。
不难想象,周强和这位欧阳倩如走得有多近。可每每到了欧阳倩如跟前,面对她温和却又浑身散发着难以触犯的威严时,周强还是放不开,心里依旧会诚惶诚恐。10年过去,还是如此。
不知她这次肯不肯帮忙,能帮多大忙。
在去的路上,周强虽有些欣喜,可心里一直在忐忑。
约见的地方在欧阳倩如的别墅。
欧阳倩如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妇人,可一点也不显老,风采一如当年。这位风姿绰约的商界女强人至今孑然一身,其中原因周强没问,她也没说。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彼此之间的交情,甚至反让她常带着母性的眼光看他。
周强进入别墅的时候,欧阳倩如才刚起床,一袭咖啡色睡裙,端坐在沙发上,保姆端来咖啡。寒暄过后,欧阳倩如微微一笑:“前阵子在京都,刚好在接待一位贵宾,说话极不方便,不知道你那时找我什么事。”
见对方言归正传,周强马上正襟危坐。略思片刻后,他还是鼓起勇气,毫无保留地将参股鑫誉公司,以及公司如今被警方查处的事一股脑儿全说出来。说完,周强目光迷茫地望着欧阳倩如,希望她能指点迷津,或伸手一拉,他就能从眼下的泥塘中挣扎出来了……
欧阳倩如听完,没说话。身子靠着沙发,一双眼轻轻地闭上,脸上的表情难以琢磨。她的脸色看上去是阴沉的,周强见状,心瞬间就捏紧。半天,他张开嘴轻唤了声:“您……”
欧阳倩如的眼睛又闭了下,周强不敢再唤了,只发呆地坐着,他的心开始慢慢变凉。屋里的空气格外凝重,让人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过了几分钟,欧阳倩如睁开眼,轻声问:“柔柔6个月了吧?”
“哦,是,预产期就在10月份。”
“你公司的这些事,她知道吗?”
“不,她不知道,我没敢告诉她!”
“那就好!”欧阳倩如顿了下,又叹了声,“你啊,怎么会去做那些事呢?你缺钱,还是缺什么?我看,八成是你的脑子坏了。”
刚才欧阳倩如沉默的时候,还真把周强吓了一跳。不过再听到她真切的指责,周强的心马上亮了起来。他就知道,遭遇这么大的麻烦,她不可能会置之不理的。
可是,虽然欧阳倩如经常和市局的那些头头脑脑聚在一块,但真要她为了这件事开口,难!很难!骂完之后,欧阳倩如的眉头锁了起来。
周强苦着脸认错道:“我也是悔不当初……可……可您无论如何得想法帮帮我,要不,这一关我怕是过不去了!”
欧阳倩如恨恨地瞪了周强一眼,没再开口。
周强接着说:“当然,只要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听了这话,欧阳倩如声色俱厉道:“幼稚!你真以为钱能摆平一切?”
周强如霜打的茄子般默默地垂下头。
欧阳倩如可能觉得差不多了,就换了个口气说道:“你急也没用,我先帮你问问看。当然,能否搞定,那得看你的造化了。”
周强喜不自禁地忙点头道:“行,行。”说着,他就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欧阳倩如也不挽留,送到门口笑着说:“回去后好好照顾柔柔,别为了这些破事,把她撂一边,她要有什么事,我定饶不了你。”
“嗯。不会,不会。”周强含着笑,忙不迭地答应着。
在回去的路上,周强那久违的从心底里涌出来的笑意染到脸上——只要是欧阳倩如肯答应办的事,基本都能办成。
不想,车子才开出几百米,欧阳倩如的电话就追来。欧阳倩如问:“你说的那位省厅的王东,他的父亲是不是原商业厅的厅长?”
“啊,是啊,是他。怎么?”周强有些纳闷。难道,欧阳倩如和王厅长还有什么瓜葛,正想问个究竟,欧阳倩如就把电话挂了。
这个电话将周强打懵了,一分神差点与前车追尾。稍稍冷静后,周强想,怎么回事,刚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一提到王厅长,就全变了?
不过,周强没太往坏处想。
回到会所,周强发现肖风和王东为了某件事,正在争吵。
王东气愤地说道:“那怎么办?事情已经在做了,你让我停,怎么停?”
“停不了也得停,总之,不能再闹出别的风波。”肖风的态度也很决绝。
王东有些沮丧,说:“要再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事情没法做了。”
肖风没说具体原因,继续说道:“你以为我想?我也没想到林炜会请了律师,现在的情况他好像都知道了,正看我们的态度呢!”
“目前案件还在侦查阶段,律师顶个屁用。”
“律师现在是用不上,可他的律师偏偏是韩轩良!”
“什么,韩轩良?”听到这个名字,王东再也笑不出来。半晌,他反过来茫然地问:“那……那该怎么办?”
韩轩良这个名字,周强听着陌生,可肖风不陌生,王东更是熟悉。王东当然认识韩轩良,他不知道林炜和韩轩良的关系如何,不过韩轩良的“恶名”他倒是听过不少。曾经有好几个案子,因为他的介入,不得不重新侦查。这么说来,要是韩轩良给厅长一通电话,或一纸质疑报告递上去,那……
随即,王东的脸绿了,怎么会这么巧?
可问题是,在临来会所之际,王东就收到确切的消息——卞辰国已经将字条交给了唐荣信,同时,经侦的宋书良也去了看守所,给唐荣信重新做了笔录。据石泉华估计,周一,也就是明天,宋书良就会将大部分精力放到林炜夫妇的身上……本来,一切顺顺当当,谁知这半道竟杀出个程咬金。
周强坐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一点也不明白。等到这两人都消停了,才问是怎么回事。肖风只淡淡地瞥了周强一眼,没有作答。周强这人,出钱跑腿可以,一上升到谋略的层次,他的智慧就明显不够用,只会跟着瞎着急,影响判断思路。所以,能不说的,肖风就干脆不说。不过,肖风心里却很苦,林炜夫妇这杯苦酒,仿佛就是自个儿酿的,喝了,可咽不下去。
今天肖风对林炜说的,其实只说了一半——赵江平是答应收钱,但前提还是要由黄妍站出来为全案负责。如果不是了,那他还会不会?不会的,肯定不会。那样一来,宋书良的“锄头”就不会停,可鑫誉公司的账户怎经得起这样“东掘西挖”呢?想了一阵,肖风对王东说:“你还是和中间人再商量商量,让他想想办法,做做赵江平的工作。”
“这……”王东面有难色。
“再努力一把吧!至于林炜那边,咱也只好再想法子,看能否亡羊补牢。”
王东没再说话,只默默地坐着抽烟,烟雾在他的脸上盘旋,盘出一个个青色的凝而不散的圆圈……
4
周一上午,林炜早早就来到公司,和孙闻飞一道,想对公司的业务做些调整和安排。毕竟李晴的离开,对团队的冲击力是巨大的。正商量着,肖风突然来找,林炜只好带着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落座后,肖风恨恨道:“那个宋木头简直就是乱来。”
听这口气,林炜便知道情况又是不妙。这短短几日,好消息没一个,坏消息倒是接踵而来。不过,林炜习惯了,听着,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他知道,这是肖风的开场白。果然,肖风接着说:“昨天晚上,石泉华通知王东,说宋书良很可能会将下一步的案件办理方向,偏到你和黄妍这一边。”
“凭什么?”林炜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听着还是来了气。
“是啊,我也想不通。”肖风讷讷道,“听到消息,我吓坏了,昨晚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你,你都没接,只好一早找来了。”
林炜沉默了,看来这些人真准备孤注一掷,非要在自己和黄妍的身上大做文章。想了一阵,林炜愤然道:“乱弹琴!难道警察办案真就没了规矩,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肖风叹着:“谁说不是?不过,你先别急,目前只是初步的消息,下一步具体会怎样,还真不明朗。”
“明朗?哼,恐怕等一切都明朗了,什么都晚啦!”林炜冷笑着,就要给韩轩良打电话。肖风忙按住林炜的手说:“不会晚,不会晚。我已经叫王东去经侦了,具体情况也要等他回来再说。”
林炜愣愣地瞪着肖风,忽觉得有口气憋在嗓子,吐不出来,也吞不下去。
肖风又说:“眼下,我还担心,宋木头要是继续这样下去,还可能会封了你的银行账户。”林炜愤然道:“他敢!”肖风语气很重地说:“他有什么不敢的?王铭曾经有位朋友,一个两亿的账户都被宋书良莫名其妙地封了两个月。要真那样,你有什么法子?”
林炜脑子里瞬间腾起一阵乱。
肖风继续说:“依我看,账户里能取的,你都先取出来,以防万一。”
“不可能。”林炜心里没底,嘴里还是硬着说。
“别犯傻了,跟他们斗,只能白费力气。”顿了下,肖风又说,“我只是先跟你透个气,当然,一切还得等王东的消息。一有什么情况,我就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到时咱们再商量。”
说到这儿,肖风掐灭手中才抽了半支的烟头,又嘱咐林炜道:“眼下情况虽然紧急,但做什么事都得事先商量,切不可意气用事。要是犯了什么简单的错误,那是不值的!”说完就走了。
意气用事?林炜心里愤怒。想想这个宋书良,也真是块木头,怎么竟被这伙人摆成了木菩萨,不保佑好人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好赖不分。
再细细琢磨肖风留下的话,林炜忽地明白了,肖风这是在教他怎么做人,怎么做事呢!他这是想干吗?林炜不禁一阵苦笑,或许真如韩轩良说的,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来了。
林炜的心里还有些愤然,有些激动。他平静了会儿,给韩轩良拨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