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钰格格骂道,“什么天意,什么有缘,像你这号坏东西,我真恨不得碰上一个杀一个,碰上两个杀一双!”
“别那么绝情,”鲁周讪笑着说,“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又是从王府出来的格格,可不该这么粗野啊!再说,人家都说,好马配好鞍,你就嫁给我鲁周,也不会辱没你啊,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他的部下,也一并跟着起哄,叫起好来。
钰格格脸都气白了,“刷”的一声抽出剑来:“哼,你要想娶我?先得问一问我这把剑同不同意!姑奶奶还没瞧上你这混账东西呢!”
“哈哈!”鲁周不由狂笑起来,“弟兄们,这小妞还要和我比剑呢。怎么样?我就同他玩玩?”
“玩玩!玩玩!”他那帮手下便喊起来。
“好,就玩玩!”鲁周跳下马,也抽出剑来说,“小妞,你可小心点,别让爷把你的心给掏了!这儿可不是青羊宫,你那些戴哥哥、罗哥哥,都帮不上你的忙!”
“呸!”钰格格骂道,“废话少说,看剑!”
说罢,便挥剑扑了上去,鲁周根本就没有把钰格格放在眼里,他漫不经心地,就像逗着玩似的,把钰格格的剑挥来挡去。钰格格到底是个女孩儿,哪里抵得过鲁周呢,只几个回合,就累得气喘吁吁的了。
鲁周见状,也不再和钰格格纠缠,挥剑猛力一个横劈,便把钰格格的剑打飞了,然后,一挥手,众喽啰便扑将上来,把钰格格捆了,丢在马上,一路疾驰而去。
钰格格又踢又闹,但还是无济于事,鲁周一直把她带到龙泉驿营寨,稍作停留后,鲁周又觉得不妥帖,因为进镇时,难免有人看见,而且,这钰格格曾闹过龙泉镇,认得她的人肯定不少,转念一想,便连夜悄悄地用一大麻袋把钰格格装了,转移到了赵家寨。这里原来有盗匪用来锁人的脚镣,于是,便把钰格格锁了,找来一个老妈子先侍候着,然后,连日连夜又悄悄回了龙泉镇。
果然,此事硬是给传了出去,戴坤找了赵尔丰不说,戴勒还来营寨查看了一遍,要不是他早有准备,还真差一点就暴露了。
但他要想驯服钰格格,却没有那么容易了。
待风声稍过,鲁周就跑到洞里来了。
可是,老妈子告诉他,钰格格一直不吃不喝,嘴里还骂不绝口,根本不容她说半句,哪里劝得动。鲁周听了,也不奇怪,他知道钰格格娇纵惯了的,性情刚烈,一下子很难驯服。但他却不相信,他就不能制服钰格格,他想这事就如同驯服烈马一样,非得先打掉她的傲气不可,他就不信,钰格格虽然贵为金枝玉叶,会吃得了那么多苦头,就是再狂再野的烈马,老子也能打得它见了鞭子就害怕。钰格格从小被人捧着,谁敢碰她一下?这才把她捧成了今天的样子。哼,如果我拿出驯烈马的劲头和耐性来,就不怕你不服。当然,如今钰格格已落入他手中,就是他手中的一块肉,他要来强的,要占有她,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但鲁周想得更远,他也是个野心很大的人,虽然他是赵尔丰手下的骁将,也曾屡立战功,但是他也看到,包括他和将士们抛洒的生命与热血,除了让赵尔丰头上的顶子更红,使他的官爵更高外,他们是很难分享这胜利果实的,为此,他早就于心不甘,他也谋划着,有朝一日,能像赵尔丰一样成为大帅,手上有更多的军队、权力和荣华富贵。而偏巧,钰格格落在了他手上,他如果能制服钰格格,成为栾亲王的乘龙快婿,那就无异于给自己找到了靠山。有了政治实力以后,以他的才干,加之他的武功,不仅可以升官发财,还可以图霸武林,届时,无论朝野,谁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恐怕连赵尔丰,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所以,他准备拿出最大的耐心来驯服钰格格。
见老妈子如是说,他也不恼,反倒亲自端了饭菜,递给钰格格,并说:“我的小美人,气可以怄,人也可以骂,甚至可以打,但饭不能不吃啊,如果不吃饭,吃亏的可是你自己啊。来来来,还是先把这些东西吃了吧。”
钰格格却一扬手,把他手中的饭菜连碗一起拂到了地上,把碗也打烂了,饭菜也撒了一地:“放屁!谁是你的小美人?也不屙把稀屎照照,你是个什么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不是?快把姑奶奶放出去,姑奶奶也不怪罪你,还有得你好,不然的话,让我老爹知道了,我只要一句话,就要你脑袋搬家!”
“这么说,”鲁周说,“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啰?”
“姑奶奶什么酒也不吃,”钰格格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流氓、痞子,只配挨刀的东西!”
“老子今天就要让你看看什么是流氓痞子,”鲁周咬牙切齿地抓过一条鞭子,挽起衣袖,“你别以为你就高贵,老子出身微贱你就敢瞧不起!三百年前,你家祖先也不过和老子一样是个痞子,无非是立了些战功罢了,才有你的今天。古话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敢说三百年后老子的子子孙孙不是龙子凤孙?”
“呸,”钰格格说,“做梦吧,就是过一千年,也脱不了你骨子里的贱胎!”
“你别嘴硬,”鲁周说,“老子非要你乖乖地跪下来给我求饶,给我像丫头一样端饭送水。我就不信你的骨头有那么硬!老子天天抽你一顿,把你关在这里,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你能撑多久!”
说罢,便狠狠地挥舞鞭子,一顿好抽。
但钰格格却任他抽打,仍然是骂不绝口,不一会儿,她就被鲁周抽打得遍体鳞伤,痛得昏过去了。连老妈子也看不过,跪下来抱住鲁周的腿哀求道:“鲁大人,你别打了,再打,就把她打死了,你先歇口气,让我来劝劝她吧。”
鲁周也打累了,便把鞭子一扔,叫老妈子给钰格格敷上药,然后,悻悻地退出去了。
钰格格每次在被鲁周拼命折磨、拷打之后,看到鲁周气喘吁吁,嘴里狠狠地骂着,眼里却透出不可言喻的失望与无可奈何的悲哀,以致一种透骨的自卑时,虽然周身疼痛,但心底却涌起了一股自豪,觉得仿佛不是他在折磨她,而是她让他日夜不得安宁,让他的自卑与自怯,无法掩饰地暴露在她面前,反而让她有了一种胜利者的感觉。于是,在心底,就更加鄙夷他,瞧不起他,于是,他两人之间的争斗,无形中竟演变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没有胜负的拉锯战。这反而使她有了一种获胜的感觉和追求必胜的信念,而正是这种信念支撑着她,才使她没有丧失活下去的勇气与信心。
但尽管如此,每当夜深人静,老妈子睡着的时候,她却常常抱着双腿呆呆地坐着,由于伤痛睡不着时,就一个人沉思默想。她想得最多的,除了北京王府的深宅大院,虽然对她百般宠爱,但生活糜烂、奢侈,甚至为了躲避家里大小老婆争斗而常年徜徉于茶楼酒肆,醉心于声色犬马的老阿爹栾亲王外,还有她和玉姗的纠葛。想当初,她为了戴勒,也为了追求一种新的生活,从北京来到四川,没想到却受到了戴勒的冷遇不说,半路又冒出个玉姗来并且从她手里抢走了戴勒。对此,最初她感到的是无比的气愤与恼怒,她就不明白,以她这样的身份和地位,有哪一点不如一个戏子?这使她就像蒙受了巨大的、莫名的屈辱与羞耻一般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以致做出了把玉姗买下来当做丫头使唤而弥补心理失衡的决定,并且因为此举而受到了周围人的白眼和冷遇。现在,饱受鲁周的折磨后,她对自己的作为进行了反思,她越想越觉得,玉姗并没有错,错的是她自己,她太把自己的格格身份当一回事了,而身份并不能完全代表一个人。为此,她不仅伤害了戴勒,也伤害了玉姗,同时,也因此失去了戴勒。而当她理解和认识到这一点时,她已经无力再改变什么了。此刻,她真后悔啊,虽然,在心里,她不止一次地祈求戴勒和玉姗原谅她,但她却不能亲口对他们说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活着出去,再见到他们。
山洞里永远见不到太阳和月亮,也没有日月星辰,她几乎丧失了时间的概念,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究竟被关了多久,有时甚至觉得,连她的灵魂和感觉也变得麻木、迟钝了,常常在迷迷糊糊中觉得,连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失去了分量一般,仿佛在昏暗的灯光下浮沉,一切物体也变得轻飘而不真实,都成了幻觉一般,时隐时现。只有偶尔从岩壁上滴下的冰冷的水滴和蝙蝠撞击洞壁的声音,才偶尔使她从日益模糊的意识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只有这时,罗纶的面孔,才会从她眼前再度浮现出来。不知何故,每次遇见罗纶,她都觉得同遇见戴勒的感觉不一样,因为在罗纶面前,尤其是在他那一双十分特别的,仿佛能把她内心世界看透的目光面前,她就会感到耳热心跳,才会意识到在他面前,她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一样有了害羞和害怕的感觉。而罗纶虽然话不多,但从他的行动和目光中,却始终能让她感觉到他一直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关心和爱护着她。而戴勒就不一样了,同他在一起,她始终觉得不开心,而且他对她也是冷冰冰的,虽然也关心她,爱护她,但那都只是一种师兄师妹之间的感情,始终没有心灵的撞击和情感的呼应。所以,在这些日子里,她越来越想明白了,感情的事,终归是不能勉强的。也正因为如此,由于自己的争强好胜,不仅给别人,也给自己带来了不幸,看来,她和罗纶,才真正喜欢彼此,她不仅不应该怪罗纶,反而应该感激他,正因为他的出现,才使她认清了自己,也看清了自己的感情归属,自己是错怪他了。
可是,依罗纶对她的关心和爱护,他为什么到现在都还不来找自己,救自己呢?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罗纶能够原谅她,找到她,救出她,那么,她一定会真诚地向朋友们道歉,并且,让自己和朋友们一道好好地生活,并且,改变自己!
而此时,尤其是此时,才使她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的可爱与可贵,也使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深刻地感到了朋友之间友谊的可贵。外面的阳光、树林、花草、小桥、流水、市井、车马,那一切平常并不怎么留意的东西,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宝贵和令人向往。
也就在这时,仍不死心的鲁周又来了,他用手托起连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的钰格格的下巴,恶狠狠地说:“怎么样,我的小美人?你还是那么执迷不悟吗?难道,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就甘心去死?要知道,你死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告诉你吧,如果你不答应,就休想活着从这儿出去。劝你还是识相点吧,啊?你说话呀!”
钰格格已经没有多少说话的力气了,她定了定神,望着鲁周,终于“啪”的一声,吐了一口痰在他脸上。
“妈的!”鲁周放下她,再度操起鞭子来,“真他妈的不识相,看来,老子只有把你打死在这里,你才会明白了!”
说罢,举起鞭子便要打。
“住手!”这时,罗纶再也忍不住了,手持自己惯用的兵器长刃钝剑从岩石后走了出来,“你这个无耻的东西,竟敢把钰格格劫到这儿,还这么无礼,你不知道还有王法吗?”
鲁周回头一看,见是罗纶,就哈哈狂笑起来:“哈哈!王法?什么王法?老子手里的鞭子就是王法!没想到,还真有人找到了这里来,看样子,姓罗的,你确实不简单呢!不过,今时不比往日,也不是打擂,老子早就想报一剑之仇了,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就休怪我无情,老子今天就让你进得来出不去!”
钰格格见是罗纶,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心里一阵激动,酸甜苦辣的滋味都有了,便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叫起来:“罗纶大哥!救救我……”
“钰格格,你放心,”罗纶说,“只要有我在,这个魔头就休想再伤害你。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你这话恐怕说大了吧,”鲁周便一声冷笑,“要想救人,还得问问我手中这条鞭子,看它答不答应!”
说罢,便“刷”的一鞭向罗纶抽来。
罗纶也没有想到,这鲁周手中一条鞭子,竟被他舞得出神入化,如长蛇吐信一般,丈二长的鞭子刷刷地将他团团裹住,而那鞭梢,则更如蛇舌一般,于飞舞中猛然吐刺,迅疾而又毒辣凶狠,冷不防罗纶竟着了几下,手臂、胸口的衣服也被撕烂了,并且露出了条条带血的鞭痕。而那鲁周,却借着威势,越抽越猛,越抽越狠,发疯一般挥舞着长鞭,恨不得立即把他抽倒,置他于死地。
最初的几鞭过后,罗纶立即识破了他的路数,便挥动手中长刃钝剑,不慌不忙,并不见怎样快速,只左右几下,便荡开了鞭子,然后,将剑一挥,直指鲁周喉咙而来。鲁周立即感到一股大力透着一种无声的呼啸向喉口压过来,站立不稳,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了脚步。与此同时,鞭子也从掌中脱手而出,刷的一声飞出两丈开外。鲁周大吃一惊,连脸色也变白了。他虽然走南闯北,沙场征战,阅历甚多,但这种积几十年功力于剑上的内家极上乘功夫,却是头次见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剑便已到了喉咙口。虽然是钝剑,但剑尖的冰冷,已使他周身凉了半截,刹那之间,他被剑逼住,动弹不得。
“杀了他!”钰格格愤愤地喊起来,“罗纶大哥,你是怎么啦?还不动手,快杀了他,快杀了他,快杀了他这个恶棍呀!”
罗纶虽然眼里喷得出火,也恨不得一剑结果了这条恶棍,但他还是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只用剑逼住他,说:“不,我们不能杀他,毕竟,他是朝廷命官呀。”
“可是他那么坏,”钰格格说,“你不杀他,他还会害人的!”
“算了,”罗纶说,“钰格格,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杀人的,除非万不得已,我不会杀他。但是,我不杀他,也只是想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他再行作恶,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想,他总会遭到上天报应的!”
然后,罗纶便问鲁周:“说!你今后还敢干这样的事吗?”
鲁周也不愧是一条汉子,便把脖颈一扬,露出一副“士可杀不可侮”的神情来,一言不发。
老妈子这时反倒替他说话了:“壮士,鲁大人是做得不对,他不该劫持和虐待钰格格,不过,说真的,他只是逼她答应成亲,却并没有使坏,你就饶了他吧。”
罗纶想了想,便把剑抽回来,说:“滚!”
然后,他用从鲁周身上拿出来的钥匙,打开铁链,救出钰格格,把她背在背上,从山洞里出来,往赵家寨寨门走去。
此时,已有几十个鲁周的手下得知消息,打着火把,手中拿着刀剑,聚集在赵家寨门口,见鲁周出来,便拥上去,问他有没有事。鲁周恼怒地说:“没事!你们这是干什么来了?还嫌事闹得不大吗?”
“可,可,可我们是怕大人有闪失,才赶来的呀。”鲁周的手下解释着。
正在这时,罗纶背着钰格格,出现在寨门口,见鲁周和一大帮人站在那儿,他也站住了。一时间,双方都沉默了,紧张地对峙着,只有火把在闪烁和发出的噼噼啪啪的燃烧炸裂声与风声,在空旷荒芜的古寨上空荡漾。此刻,天色已接近黎明时分,群山里黑黝黝的,巉岩飞瀑、重峦叠嶂间,只有山风呼啸,松咽泉吟,仿佛连时间也被紧张的气氛吸干了似的,双方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终于,鲁周手下的人群爆出一声喊,挥舞着刀剑,一拥而上,要想趁人多,擒住罗纶,夺回钰格格,也报鲁周一剑之仇。
罗纶见状,也刷地一声抽出钝剑,准备背着钰格格与他们死战。
“住手!”这时,鲁周把手一挥,制止住了他的部下,“都给我住手,闪开,让他们走!”
鲁周的部下都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头儿,但他们看见的,却是鲁周不容更改和质疑的眼神,于是,他们便住了手,自动缓缓地让开一条道,让罗纶背着钰格格,走出了赵家寨。
罗纶和钰格格的身影消失后,鲁周才对他的弟兄们说:“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你们!同时,我也不想弟兄们为了我,为了一个女人去白白送命,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