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一夜没有合眼。当阳光一点一点从窗外照进来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拿起手机，拨通了表哥的电话。
“阿吉，巧啊，我正打算找你呢。”电话一接通表哥便抢着说。
“如果我没记错，张成亮是你们的辅导员吧？”
“啊，是的。”
“嗯，你可能不知道，他昨天夜里遇害了。”
阿吉深吸了一口气。
“出来说吧，我请你吃早饭，顺便了解点情况。”
五块钱一碗的牛肉汤，碗口漂着一层辣椒和牛油，香喷喷的，是阿吉的最爱。但今天汤就摆在面前，他却一点胃口没有，注意力全集中在表哥叙述的事情上面。
昨夜凌晨两点，地方分局接到学校保安的报警，声称巡楼时发现一位老师死在自己的办公室。经过现场勘察，死者头部有两处开放性伤口，可能引起颅内血管破裂，突发脑溢血而死，现场有打斗痕迹。
“我一听说死者是你们班辅导员，就马上想到找你了解情况。死者生前跟你关系怎么样？”
“老师跟学生，能怎么样，就那样？”阿吉接着反问道，“抓到凶手没有？”
“抓到凶手我还来找你？”
“没有线索吗？”
表哥摇摇头，说道：“如果案发地点在别处还好办，要知道教师办公楼里没有监控，一下班，人都走光了，想知道有谁夜间进过办公楼都困难，现在只能从动机方面去排查。”
阿吉沉默不语，在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出来。
“死者平时有没有仇人，或者有没有什么人对他不满？特别是学生。”
听见这句话，阿吉眼前又浮现起昨天看见的那一幕，然后是米兰动人的容貌。最后他把前者如实对表哥说了。表哥对这个信息十分重视，饭也顾不上吃，直接埋单走人，剩下阿吉一个人对着牛肉汤发呆。
汤已经凉了，牛油和辣椒油结成块状，红扑扑的，就像昨晚他看见那些地板上凝结的血迹。他知道，那是张成亮的血。
米兰一天没有来上课，晚上，在自习室里，阿吉终于见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她，她安静地趴在桌上看着一本书，整节课没抬一下头。
下课铃响。不一会儿，人都走光了，米兰走到阿吉面前，不带表情地说：“你找我什么事？”
阿吉中午给她发了短信，说有重要事情商量，让她晚上去上自习。
“你……张老师死了，你知道吧？”这是一句废话，整个学校今天都在议论这件事，没人不知道。
米兰冷冷说：“你想说什么？”
“昨天下午，我去找他交报告，见到你从他办公室出来，你哭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我怕你看到我尴尬，就躲到楼上去了。”
米兰脸色微变，嘴巴嗫嚅了几下，没有开口。
既然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好说了，阿吉接着道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姓张的是不是一直在欺负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米兰低下头，神情中闪过一丝慌乱。
“吴乐乐知道这件事吗？”
米兰猛地抬头，诧异地盯着他看。阿吉苦笑了一下，说：“昨天晚自习下课，我去张老师办公室拿报告，出来的时候，看见吴乐乐进去……”
结合他之前说的话，米兰很快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吴乐乐难以忍受女朋友被老师欺负，去找他麻烦，结果打斗中失手杀死了他，甚至是故意杀人。
“不不不，不可能是他，不会的！”米兰连连摇头，表情甚是激动。
阿吉叹了口气，说：“警察早晚会查到你们的，我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希望你做好应对准备。”他耍了心机，没有说出自己出卖吴乐乐一事。
米兰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用恳求的语气说：“算我求你，我跟张老师的事，千万不要说出去，谁是凶手我不知道，但这种事一说出去，我的名声可就完了。”
“我明白。”阿吉看着她的眼睛，“能不能告诉我，你跟他之间究竟怎么回事？”
从大一开始，张成亮就对家境贫寒的米兰加倍照顾，选她当班干，班里很多事情都找她协助处理。一开始米兰只当这是老师对学生的一种关爱行为，但是逐渐的，这种行为开始有点变味了，张成亮经常暗示希望跟她能有进一步发展。说起来，张成亮年轻有为，长相也帅气，米兰对他本是有些好感的，可他已经结婚有孩子了，米兰不愿意当他的小三，拒绝了他。
张成亮不依不饶，甚至明着告诉她，只要愿意做他的情人，明年学校公费留学韩国的五个名额之中，就会有她一个，留学归来，还可以安排她留校任教。这两件事都是米兰梦寐以求的，她也相信身为教务主任的张成亮有这个能力做到，但是，这些承诺只让她感到恶心，连最后一点对他的好感也消失掉了。
张成亮果真是个浑蛋，见利诱没用，慢慢地开始拿班级职务、奖学金等等东西来要挟她，并经常以班级工作为理由，召她到办公室去，在工作之时对她动手动脚，幸好在办公室里他不敢太过分。有时候，为了某一笔奖学金能顺利发到手上，她必须要忍受张成亮的一些微小但又恶心的要求，但她一直守住底线。
去年夏天，她认识了吴乐乐，他是一个单纯但性格耿直的男生，两个人感情很好，尽管她担心他闹出事情，一直隐瞒自己正在承受的苦难，他最终还是知道了，就是最近的事。另外一方面，张成亮开始不满足占点小便宜了，对她提出更加非分的要求，并明确警告她，如果再不满足他，就取消她的奖学金、辞掉她广播站的工作，总之，所有一切他给的或她自己凭本事争取来的好处都没有了，甚至不让她有勤工俭学的机会。米兰很是苦恼，昨天中午，她去找张成亮，就是做最后的恳求，希望他放过自己，但张成亮这时候已陷入魔障，根本不理会她。
“从他办公室出来，我就想清楚了。”她用这句话作为结束，“我要把这件事公布出来，让大家都知道他的真面目。可惜我没有证据，大家未必相信我……”
阿吉叹了口气说：“况且他是学校股东之一，校长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为了学校名节，很可能拒绝承认这件事，到时候你处境可就危险了。”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能让他得逞。”
阿吉默然，过了一会儿说：“这件事你跟吴乐乐说了？”
米兰难过地点了点头：“但是以他的性格，应该做不出这种事。”
“也许是打斗中失手了呢？再说，人在愤怒时很容易干出一些可怕的事，特别是平时看上去很老实的人。”
米兰低下头不说话了。
最后，阿吉答应米兰，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去，包括向警方举报吴乐乐的杀人嫌疑。与米兰分开后，阿吉马上打电话给表哥，询问他调查工作的进展。结果并没什么进展，有关吴乐乐，目前也只是被列为嫌疑人之一，针对他的调查工作才刚开始。
对张成亮这种浑蛋的死，阿吉丝毫没有怜悯之心，但他还是自私地希望吴乐乐能被抓起来，这样一来，米兰可就单身了。
一连几天，他每天都给表哥打电话，询问案情进展，但每次听到的结果都是还在调查中。通过阿吉提供的信息，警方确实对吴乐乐展开调查，甚至把他叫到公安局问话，但他咬死只说自己那晚在出租房睡觉，没有去学校找过张成亮，对此他提不出有效的不在场证明，但警方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案发当晚他的确去了学校。阿吉只告诉表哥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和矛盾，并没说自己在办公楼见过吴乐乐。如此一来，吴乐乐只是在动机上有杀害张成亮的嫌疑，在没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警方不能把他怎么样，只好从技术方面寻找突破口，这个进展是缓慢的。
这几天内，阿吉注意观察米兰，她没跟吴乐乐见过面，课也不怎么上，偶尔出现在教室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有些担心，正在琢磨一个好的办法来安慰她，米兰竟主动找他来了。
黄昏，他们在学校偏僻角落的凉亭里见面。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等了好久米兰才开口说话。
“你说。”
“做我男朋友。”
阿吉张大嘴望着她，半晌，嗫嚅道：“我不明白……”
“就是冒充一下，以我男朋友的身份去跟吴乐乐说分手。”她说着眼泪竟然流了下来，弄得阿吉不知道怎么办好，一个劲地安慰她。
“我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我，但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无法接受一个杀人犯做我男朋友，我知道这样想很自私，可我……”她无法再说下去了，用手帕捂着嘴抽噎起来。
其实，她不用往下说，阿吉也能明白她的感受。吴乐乐为了她犯下杀人罪，她理应感动，但在感动之余，她是不是会感到恐惧？每次看到他，是不是会想起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尽管他罪有应得，但他毕竟死了，而且是因为自己而死。一个单纯而弱小的女孩无法接受这种良心的摧残，唯一的办法就是忘记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就事论事，他为你杀了人，你想甩掉他，恐怕不太容易。”阿吉分析道。
“所以我才找你啊。”米兰眼里又有泪水涌出，不过这回，阿吉从她眼中看见的更多是恐惧。
“我自己不敢跟他说，我怕他受刺激，所以想拜托你去找他，你就说你是我的新男朋友，看看他的反应。”
阿吉想告诉她，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他无法拒绝米兰充满期待的眼神。
“为什么找到我？”
“你是唯一知道整件事情经过的人，而且……”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我。”
阿吉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但是他没怨言。他希望自己能够说服吴乐乐，让他们好好分手，但这几乎就是幻想。他能够想象吴乐乐听到“分手”二字时的反应，尤其是这话从自己这个“第三者”嘴里说出来。
不管怎样，他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只有成功了，米兰才会打心眼里感激自己，自己这个临时男朋友才有扶正的可能，这是他苦恋她一年半，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他用米兰的手机给吴乐乐发去短信，约他晚上7点在某教学楼的天台见面，这地点是米兰选的，她说这是他们俩从前约会的老地方，如果换地方的话，怕他会怀疑。
将近7点的时候，吴乐乐到了，看到天台上只有阿吉，愣了愣，旋即掏出手机。阿吉知道他要干什么，故意不管他，很快，一串音乐声从阿吉裤兜里传了出来。吴乐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米兰手机怎么在你身上？是你约我来的？”
“明知故问。”
吴乐乐表情反而缓和了下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眯缝着眼，故意以一种轻蔑的姿势看着他：“有话快说。”
“米兰要我转告你，她要跟你分手。”
吴乐乐眉毛皱了一下，不动声色。
“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是她男朋友了，所以，请你让位吧。事情就是这样，你以后不要再缠着她了，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但要给我一个分手的理由。”
“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吴乐乐冷冷地说道。
“好吧，反正这些事咱们都心知肚明，我就坦白了吧。米兰不想有一个杀人凶手的男朋友，她不会举报你，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这番话好像一根导火索，将吴乐乐的冷静情绪引爆了，他一步跨上来，揪着阿吉的衣领，龇牙咧嘴地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凶手？”
“不是我……”阿吉忽然有点怕，右手伸进了裤兜，摸到那个冰凉凉的东西。
“你要是有证据，就去跟警察说，别在我这充好人，你想当米兰的男朋友？告诉你，一辈子都不要想，就算米兰答应你，我也不会答应，记住了！”他一拳捣过来，阿吉捂着脸摔倒在地，他暗暗吸了一口气，站起来，向吴乐乐走过去。
“好啊，再来！”吴乐乐又是一脚踢来。他也不是会打架的人，动作很慢，于是躲过攻击的阿吉，从兜里掏出那把一直贴身放着的匕首，用力照他胸口刺去。
吴乐乐张大嘴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冷笑的男人。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心爱的米兰，会委托这个不相干的男人来跟自己说分手，不，这是赤裸裸的谋杀。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他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了。
他不是杀人凶手，虽然在米兰的怂恿下，他的确动过杀死张成亮的念头，但真的让他拿起刀子杀人，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那天中午，米兰哭着来找他，说张成亮再一次威胁她，要她陪睡，否则她在学校的一切职务都将没有了，奖学金也没有了。吴乐乐劝她，没有就没有，他可以用自己的生活费养她，这没什么大不了，但米兰不答应，她很要强，她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通过奋斗得来的，别人没有权力夺走，当然她也不会为了这些去跟那个浑蛋睡觉。
